陆溢阳差点一口可乐喷出来:“我是说很小的时候,两三岁。”
“我家没有动漫。”霍承光说:“我记得爷爷让人每天在房里放论语,后来还有庄子老子,你要听我背吗?我现在还能一字不落地背出来。”
从小听论语的主,居然不知道霍去病?陆溢阳无语半晌:“你爷爷牛逼。”察觉不尊敬又改口:“我是说你爷爷很厉害。”
“我爷爷是很牛逼。”霍承光带点笑地顺着他。
陆溢阳随意切着餐盘里的小番茄,感觉更不自在了:“那你一定觉得动漫这东西特幼稚。”
“不同的故事载体而已,世上只有幼稚的故事,没有幼稚的载体。”
霍承光像在回忆:“小时候的事不太记得了,最早的记忆是我爸带着我和我哥去爬山,我爬不上去,他们就一路看着我,非要我自己爬。”
“你还有哥?”
“还有两弟弟。”
“四个儿子?”陆溢阳有些惊讶,计划生育在他们家不存在的吗?
“我从小比不上我哥。”霍承光闲聊般:“老三是天才,老四最得宠,一个闷葫芦,一个烦人精。”
陆溢阳听了这话眼神复杂,想问又不敢问,霍承光笑了笑问他:“你呢?独生子女?”
“嗯,就我一个。”陆溢阳点头:“我爸妈对我很好,他们是很好的人。”
霍承光戏谑:“那还离家出走?”
“他们都走了。”陆溢阳说:“那是我继父,他…不太能接受一些观念。”
霍承光不说话了,沉默片刻,投去郑重又温暖的眼神:“小众不代表异端,不用因为自己性向觉得低人一等,让花成花,让树成树。”
这是坦白的好时机,应该说清楚的,有男生给他写情书不代表他也是同性恋,可是看着霍光镇定的眼神,听着他肯定的话语,陆溢阳还是闭上了嘴。
两人对视片刻,霍承光想到什么,表情又严肃起来:“不管男人和女人,还是男人和男人,爱就是爱,很神圣的事,都要谨慎对待。”
“你是哲人吗?说话一套一套的。”霍承光的目光隐隐带着劝诫,可在劝诫什么陆溢阳猜不透,他只是有所触动地抬眉。
“我哪里一套一套了?”霍承光好笑道:“不过我大学是修的哲学。”
在陆溢阳瞬间亮起的表情中,霍承光笑道:“听你说不看闲书,一门心思搞专业的时候,我都吃了一惊。”
“你这么说,我真得自惭形秽。”面对这样的霍光,陆溢阳话多起来:“我是初二的时候跟我妈住到继父家里去的,我在那个家里日子过得不太愉快,总觉得自己随时随地要被踢出去。我有零花钱,可我不敢买书,不敢让自己房间里有很多东西,我怕继兄看到我有这个有那个心里不舒服,我日子就更不好过。我妈给我买过一个平板,所有的学习资料和书都在里面,我觉得只有存在机器里的东西才真正属于我,没人能抢走。“
叉子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戳着小番茄,陆溢阳说:“可是后来我发现错了,学进脑子里的东西才真正属于我。我离家出走的时候,电脑和平板都被我继兄砸了,可又怎么样呢?这些年我所有的学习资料都存在云端,也存在脑子里。他能砸机器,砸不了我脑子,我还是觉得我赢了。”
独自躲进中央绿地落泪的面孔在脑中一闪而过,故事终于串联起来,当时陆溢阳什么心情霍承光有些明白了。
他有冲动,想覆住少年放在餐盘边的手,可陆溢阳脸上没有多少伤感,更像索要认同:“你看,我不是小孩子了对不对?”
霍承光到底没动,嗯了声:“你不是。”
只是吃个便饭,没想到聊着聊着扯出这么多,最后还是陆溢阳提醒得去底楼仓储区拿货,两人才还了餐盘,推着购物车下楼去。
提货单上列的仓储编码有好几条,霍承光跟着陆溢阳在架子上一一找到那些纸盒包装,意识到一件事:“这些,是要我们提回去自己装的?”
陆溢阳不明白他惊从何来:“都是自己装的。”
“桌子、书架、衣柜……都自己装?”
“有说明书。”陆溢阳指纸盒:“自己装才有家的感觉啊。”
霍承光表情轮过几番,最后还是闭嘴,帮陆溢阳一起搬箱子。
这里能自提的都是椅子茶几等小件,桌子橱柜这种大件是要去柜台处让导购帮忙提货的。
两人推着满满当当的购物车往结账处走,陆溢阳指不远处的红色导购台:“这里我排,你去那儿,把剩下几件提出来。”
霍承光掏出信用卡:“直接刷,没密码。”
陆溢阳接过卡,嗯一声。
工作日没人排队,把车推到结账处,趁收银小哥扫码呢,陆溢阳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银行卡,和霍承光的那张卡一起递过去:“一共66892,两张卡各刷一半。”
收银小哥手里不停,好笑地说:“心算那么好啊?没出单子呢,总价都出来了。”
那可不?一路买了什么,陆溢阳一本账清清楚楚,不用拉单子都知道总价是多少。
哪像霍光,看中什么就什么,不看价格的,像天生没这习惯。
他回头看向导购台边的霍承光,对方也正好回首看来,两人目光一触即分。陆溢阳理好打印出来的小票塞口袋。
既然是两人一起设计一起住,没道理钱全由室友出,一人一半才公平。况且霍光拿到奖金也不能大手大脚,总得存着点吧,否则以后哪来老婆本?
霍承光到导购台,把单子给出去,工作人员查电脑的当口,他看到服务台上贴着两张醒目的宣传单。
“省心服务!完全不用您动手,师傅上门安装,您尽管享受!”
还有一张:
“省心服务!完全不用您开车,卡车帮忙运回家,坐等宝贝从天降!”
工作人员调出货单,礼貌地问:“先生,您买的都是大件,加三百可以帮您运回去,加两百可以让师傅上门安装,您看是否需要这两项服务?”
霍承光回头看向结算台边的陆溢阳,对方也正好回首看来,两人目光一触即分。霍承光说:“送上门这个吧。”
工作人员开着单,再次跟他确认:“先生真地不要安装服务?这些东西自己装,要点时间的。”
霍承光扫码付款,肯定道:“我们自己装。”
在大门口汇合,霍承光看了眼收到的付款短信:“这么多东西才三万?”
“我们选得好呗。”陆溢阳把信用卡还给他,推车去停车场。
霍承光收起卡,接手推车,让陆溢阳扶着点压在上面的纸箱。
这点东西把SUV的后备箱都塞满了,上车后跟陆溢阳商量:“货三点送到,我们还有两个小时,找地方买绿植?”
陆溢阳打开手机,搜最近的花鸟市场。不远,就三公里。
到了地方,马路边停车,两人一圈逛下来,霍承光觉得只要好看买了就是,陆溢阳却目标明确,只要昨晚做过攻略的那些,即便路过看起来不错的品种也不动心。
霍承光又捧又拎,天堂鸟和幸福树的绿叶中有他半张吐槽的脸:“我觉得那些都可以啊。”
斑点龟背竹,一盆八千;迷你喜林芋,一盆五千,可以什么可以?陆溢阳脚下不带半点犹豫,带人绕过烧钱摊位,直奔绿萝去。
最后买的有点多,怕刹车把盆翻倒,陆溢阳不得不坐后座看顾。等红灯间隙,霍承光瞟一眼后视镜,唇红齿白的少年埋在花红柳绿里,明媚阳光中偏头看着窗外,黑色瞳仁剔透纯粹。
后车响起催促的喇叭声,唤回霍承光神智。
“我捧着呢。”后座飘来声音:“专心开车。”
“这花好看。”总想再看一眼,霍承光踩下油门,说:“眼光不错。”
和商场货车前后脚到家,送货师傅把大件堆到客厅的时候,SUV里的东西也全都搬了上来。
门一关,放眼满厅纸箱,霍承光心里哀叹,真是自虐!
陆溢阳倒是很积极,把新买的工具箱先拆了:“先装我房里的衣柜和写字台,把厅腾出来,再装客厅里的书架和桌子,最后弄茶几和花架。”
安排得明明白白。
两人二话不说就开工,陆溢阳把工具箱里配的劳工手套递过来。
霍承光:“你戴。”
“就一副,XXL的,我戴有点大。”
霍承光接过,瞥眼陆溢阳手,是不怎么大。
以为小朋友孔融让梨,结果戴手套的那个自然要多出力,霍承光把衣柜木板一一搬进客卧,晕头转向拼凑时,终于回过味来:“挖坑是吧?给副手套就没安好心。”
“你看你什么身板,我什么身板?”陆溢阳帮他扶着木板,窃笑:“天塌下来高个子顶。”
“真有自知之明。”霍承光被他气笑:“行了小身板,一边去。”
“哪边去?”陆溢阳回嘴:“没我帮忙扶着,你搞得定?”
孔是预先打好的,根据说明书把螺母埋进去就行,可说明书上密密麻麻,各色型号的螺母都有,一个不能装错。霍承光却下手丝滑,什么地方怎么拼,哪里用什么螺母,陆溢阳边看说明书边指导,一样样及时递来,熟练得像个老师傅。
“以前装过啊?”霍承光把一根小指粗的螺丝准确无误地按进洞眼里。
“没啊。”陆溢阳扶着待装的板,埋首研究说明书。
“怎么那么熟练?”
“看一眼不就知道吗?”陆溢阳从塑料袋里掏出下一根螺丝,哎了一声:“你直接按进去?不配了螺丝刀吗?”
“不用,这样方便。”霍承光随口道:“是男人都能按进去。”
陆溢阳卯着劲上手按了一下,螺丝纹丝不动。用上全力,啪,螺丝歪了。
看他石化的样子,霍承光笑出声。
实在丢份,陆溢阳脸都黑了,一拳捶过来:“笑什么笑!”
“这点力道都没呢?”霍承光眼明手快抓住他手腕,在手腕上按了一下,给他展示男人正常的指力。
陆溢阳痛得嘶一声,低头看,手腕那块居然起红了,很快出现一指乌青。
看得霍承光眼睛发直:“你豆腐做的?”
陆溢阳甩了下手,龇牙咧嘴地瞪他:“Beast!”
霍承光把那根螺丝掰直,重新按进去,不费吹灰之力。没忍住,唇角扬起,对着木板吐出一句:“Beauty and the Beast!”
说完预测身后又得脸红,把衣柜门拉开合上,试试装得怎么样的间隙往后瞄了一眼。
百发百中!
客卧弄完天都黑了,两人随便吃点垫垫饥,陆溢阳收餐具的时候问:“客厅明天弄?”
出了一下午的力,霍承光身上汗津津,去洗手间拿毛巾洗把脸:“我喜欢一气呵成,你呢?”
陆溢阳把餐具拿进厨房,出来擦桌子,对洗手间喊:“Me too!”
霍承光换身黑色背心,继续搞客厅。
装过衣柜,积累了经验,装书柜就熟门熟路。霍承光觉得自己打鸡血了,这辈子没做过的苦工,在和陆溢阳你来我往的拌嘴中顺畅无比,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书架装完,霍承光试了试牢固度,满意!身后却没声音,他回头看了眼:“桌子很难装?”
陆溢阳终于从大木桌的说明书上抬头:“这个最简单。”
“发什么呆呢?”霍承光也蹲过来,拿起说明书看了看。
陆溢阳立马起身,指示说:“把这个桌板抬去沙发那里,先装下面的腿。”
“这个重,当心。”霍承光去桌板另一头,俯身使力,谁知桌板那头不给力地倾斜过去。他皱眉,就见对面的陆溢阳脸色通红,仓惶地垂下眼。
他又怎么他了?霍承光莫名:“你行不行啊?”
视觉冲击有点大,陆溢阳稳住心跳,认真出力,帮人把桌板搬过去。
“累了?”霍承光看眼墙上挂钟,都晚上十一点了。
“还好。”陆溢阳低头给他递钢架。
“帮我倒杯水,谢谢。”霍承光手下不停,忙着拧螺冒。
陆溢阳走进厨房,悄悄呼出一口气。
真是憋得慌!从霍承光换好背心出来,他眼睛就不知道往哪里放。
背心贴身,肌峰隆起的宽阔肩头,印透出来的六块腹肌,从侧腰到胯骨的流畅线条,这样一具完美热乎的身体,一会儿在左一会儿在右,像绵密的蛛网,视线沾上陆溢阳就喉头发紧,只差把说明书看出花来。
倒完水,他不服输地撩起印有功夫熊猫的长袖,反手弯举,看了一眼自己的肱二头肌。
他也有一点的好嘛!
肌肉练得好又怎样?真要干架,霍光未必打得过他。
这点雄心壮志,在目视室友仰头喝水时悄无声息地溜走。陆溢阳看着一滴汗,从霍承光分明的下颌滑向修长的脖颈,最后落入那一弯小小的锁骨窝里。
魅力这东西与性别无关,纯粹因人而起。一个魅力十足的人,举手投足引人遐想再正常不过,一滴汗都自带戏份。
所以与其被霍光魅力裹挟,不如在心里大方承认。
陆溢阳转身放杯子,劝自己释然,又想谁烧高香,有朝一日能当霍光女友?
说是收尾,最后弄完沙发花架,把客厅堆满的纸盒清到门外早过了零点。一天折腾下来累得够呛,两人洗洗各自睡去。
一觉睡到上午十点,霍承光起床走出卧室,见周末阳光洒满客厅,晶莹光线逗弄绿植,小森林里两张牛油果绿的狗窝沙发,陆溢阳曲着腿慵懒地窝在里面,脸上盖了本书,像在补眠。
阳光流淌进心里,暖和。霍承光站着看了会儿,直到门铃响起。
预约的,有工人来装电子锁。
对霍承光来说这房子只是临时住住,很多细节没调整过。他平时太忙,个把小事没放在心上,现在倒是上了心。
陆溢阳困得唔一声,把头埋进绒面继续睡,迷迷糊糊间听见有陌生人在玄关处捣鼓,一边教怎么设置密码。
等门口归于安静,陆溢阳终于半睡半醒地睁眼,隔着新买的琉璃茶几,就见霍承光两腿交叉搭着,坐在另一只狗窝沙发里,手里随意翻着一本书。
他原本盖在脸上的那本。
离得那么近,抬眼就是一张骨相一绝、颜值吊打素人的脸,纵使看惯了的,还是让陆溢阳呼吸一窒。
知道霍光不可能穿着睡衣去开门,这会儿果然见他换了卫衣,牛仔裤包裹着两条无处安放的大长腿,一个狗窝沙发好像都委屈了他。
霍承光没转头就知道旁边人醒了,缓缓报了个八位数,又翻了页《大学英语》,说是门锁密码。
陆溢阳把他手里的书懒洋洋地扯回来,放在膝上想再看看,顿了两秒把放倒的书转正,问:“你家密码,设我生日?”
“别的怕你记不住。”伸个懒腰,霍承光陷进沙发里,这狗窝绵软,就是尺寸再大点就好了。
“你哪天啊?”知道霍光看过他身份证,公平起见,陆溢阳非得问一问他的,否则孩子觉得亏。
“今年已经过了。”霍承光舒舒服服地闭上眼。
说出来没意义,明年这时候他就不是霍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