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溢阳以为拒绝过汤逢山,他就可以消停了,没想到隔日这哥们旧话重提。
在吴老师那边做助教是没有工资的,最多逢年过节塞来一个红包,五百一千的事。现在他独立出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用钱,汤逢山就成了他的大金主,最快速度变现的一个渠道。所以陆溢阳未雨绸缪,觉得和汤逢山搞好关系还是很有必要。
汤逢山这人吧,说他烦是真烦,对目标执着得不得了,大概创业人都有这种死缠烂打的精神。可你要说他讨人厌,又不至于,他说话又直又幽默,称兄道弟的,陆溢阳也觉得有趣。
“看大马两儿子,刚生的,热乎着呢。”汤逢山唰得发来一张照片。
陆溢阳点开看了眼,回复:恭喜!不过我和大马一面之缘,发我做啥?
汤逢山:他有儿子了,我没首席了,你来顶顶?
陆溢阳:没首席,不代表没员工,其他IT呢?
汤逢山:没你好使。
陆溢阳:谢谢抬爱,没时间。
汤逢山:五千一个月,帮我顶个把月怎么样?
陆溢阳:我要读书。
汤逢山:你学制就三年,明年不得实习?我提前帮你把实习证明开好。
一顿饭,隔两秒来条消息,隔两秒来条消息,对面忙着回,饭都吃不利索。霍承光原本不想管,到底没忍住,搁下筷子说:“吃饭的时候能不能消停点?”
陆溢阳这才把手机静音塞裤兜里,安安定定吃饭。脑子还在想那个实习证明的事,如果汤逢山能帮他开个一年的实习证明,足以应付学校,那他大三一年不就自由了?
好像有点吸引力。
霍承光见一盘清炒胡萝卜,陆溢阳夹一筷子又一筷子,脑子不知飞哪里去了,嘴角还露着一丝窃笑。
聊天聊到难分难舍——谈恋爱吗?
……是他那个送情书的同学?
霍承光淡定地喝完山药排骨汤,说:“你们学校抓得挺紧啊。”
陆溢阳没明白啥意思,扑棱着眼睛看他。
霍承光:“老师吃饭时都要盯学习。”
陆溢阳笑:“不是老师,一网友。”
霍承光哦一声,又舀了碗汤:“今天排骨炖得挺好,就是吃起来没啥味道。”
“怎么可能,我尝过的,咸淡正好。”陆溢阳去厨房拿鲜酱油:“是你口味重吧,加点?”
霍承光把碗递过去,再喝,咂摸一下,咸了。
吃完饭,陆溢阳收拾完厨房,在客厅逗乌龟,手机又是隔三差五地震,陆溢阳索性把乌龟从缸里拿出来,放到阳台地面上,一边回一边蹲着溜乌龟。
跑步机调到四档,适合饭后漫步。霍承光一身速干T,黑色运动裤,双手虚虚扶着跑步机的把手,看一会电视里的曼联,又往乌龟方向瞟。
小东西吃饱喝足倒是很会钻,趁陆溢阳回消息的间隙,几步往他蹲着的□□穿,可是每次都被饲主一指按住,又放回前面。
十月上旬沈海已现秋意,陆溢阳穿着□□小熊的长睡裤,因为蹲下的动作,裤管往上拉起露出脚踝。少年人带着韧劲的肌腱很明显,再往上是一管葱白似的小腿。
乌龟往他穿着拖鞋的脚趾上爬,陆溢阳觉得痒,翘了下大脚趾,要把它掀下去,一人一龟较起劲来。
陆溢阳双手捧着手机打字,懒懒散散的样子,时不时往下瞄一眼,最后大概发现脚趾不给力,直接加了一根食指。小乌龟终于龟壳着地,四肢乱挠。
机器带动履带的轻微声和球赛解说员铿锵的讲解声中,阳台上一声低低的轻笑传入霍承光耳膜。
陆溢阳像是玩够了,终于把乌龟翻过来,安抚似地撸了撸它的背,改打字为语音,对着手机说:“行了行了,明天晚上七点,我们这儿咖啡馆见,发定位给你。”
嗖嗖传输声,话和定位接连发送出去。
玻璃缸被陆溢阳安置在墙角避光处,紧挨着阳台门。他收起手机,拎起乌龟放回玻璃缸,挺娱乐地和它说:“小样的,明天收拾你。”
按动跑步机的加速键,履带转动的声音变响,霍承光终于在机子上跑起来。
在商新的工作顺利收尾,霍承光还特意花了半天时间,给商新海外总部写了封匿名信,洋洋洒洒细数大中华区公司管理上的漏洞和切实的建议。
总部会不会重视这封邮件,会不会对分部整改,不在霍承光关心的范畴里。
他来的时候低调,走的时候同样如是,和部门里几个能说上话的同事打声招呼,给直系领导送个告别小礼物,把手边所有的公司文件交接完毕,草稿和不重要的方案用碎纸机处理掉,拎着公文包,潇洒走人。
上车给廖叔去个电话:“帮我订张后天去巴黎的机票。”
廖叔问:“让李沁跟你去?”
李沁是霍承光在彻达的总助,这次去欧洲是为了彻达项目挖人,李沁跟着说得过去。
霍承光却说:“彻达现在发展快,一个萝卜一个坑,我不在的时候他顶半个我,让他跟去做什么?”
廖叔说声好。
霍承光又说:“后面找家猎头公司,专精互联网领域的,等我法国回来就上岗,我得把彻达的人才问题……”
车开在福佑路上,夏末天暗得晚,七点光景,晚霞给街景渡上一层流金,霍承光的话戛然而止。
廖叔等了片刻:“二少爷?”
“…人才问题,得尽快解决。”车子在福佑路口小转,开进金源名府。
霍承光挂了电话,还没下车又有铃声响起。
在商新上班时他是霍光,一个为人打工的小白领。晚上下班后变回彻达CEO,经营着一家八百人的企业,做着互联网行业的梦,希望在不久的将来,在这个由时代推上去的行业里能占上一席之地。
gap year的这一年,李沁帮他很多。CEO神隐,总助走到台前,发号施令的底气却是霍承光给的,因此每晚来电也是应该,李沁汇报公司情况,间或征求意见。
一个电话打完,车子都自动歇火了。在冷气慢慢消散的密闭空间里,霍承光靠着椅背坐了一会儿。
男人板刷头,身材健硕,夕阳下侧脸一晃而过看不清,摊开的手掌却是掌控的姿态,护在陆溢阳后背一起进了咖啡馆。
前有同学递情书,后有网友请咖啡……又奶又乖的小朋友,私生活很丰富啊。
霍承光从副驾拿起公文包,打开车门。
关他什么事?
还操心这个呢,他又不是他爸!
“我还以为弄成开放接口,你们可以自己搞,结果皮球还是踢给我。”
卡座上的射灯映照在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上,有些反光,陆溢阳将屏幕调整一个角度,往汤逢山身边靠了靠。
他一面设置参数,一面拿起桌上的饮料喝了口。
单是汤逢山买的,明明说要咖啡,端上来的是带芝士奶盖的珍珠奶茶。
汤逢山舒展着二郎腿,一臂搁在椅背上:“柜台说今天这款买一送一。”
不在乎咖啡还是奶茶,但陆溢阳逮着机会还得揶揄他:“堂堂大老板,买饮料还选买一送一的?”
“你对当老板的有什么误解?”汤逢山也拿起杯子喝了口:“没听过一句话吗?创业者都是苦逼狗,没成功前得抠唆,否则公司活不久。”
陆溢阳一心两用,嘴上扯着闲篇,不妨碍手里飞速输代码:“你这事业,怎么样算成功?”
“众石主打网络安全领域,什么时候做到业界No.1,去纳斯达克敲个钟,差不多了。”
“挺有理想,你加油。”
“理想是远大的,我要人才啊!好创意,好产品,天上掉下来吗?”
同意!
陆溢阳想说,五千一个月,你能招来什么人才?一转头,视线穿过旁边玻璃窗,就看到街沿上慢悠悠走过来的人。
灰衬衫,黑西裤,拎着个公文包,刚下班的样子。
目光隔着玻璃相触,陆溢阳一下坐直了,汤逢山在旁边继续抒发情怀的话擦耳不闻,陆溢阳看着室友进门后对他额首,去柜台点东西。
陆溢阳看看霍承光,又看看屏幕,一时脑子短路,就给旁边嗯、啊、哦的回复。
霍承光扫了码却不走,一肘支在柜台上等咖啡。
等就等吧,他还面朝陆溢阳,一会儿垂视手里手机,一会儿抬头瞥来一眼。
像是看到认识的人所以姿态照顾,又像并不想过来打扰的样子。
汤逢山正在说公司后面的规划,见陆溢阳停手,对着屏幕发呆。刚才那口奶茶喝的,在他唇上留下淡淡的芝士奶盖,汤逢山说得兴起,拿起餐巾纸,直接覆陆溢阳嘴上给擦了。
一个擦得很自然,一个愣到没注意,陆溢阳停顿两秒,后知后觉地转头,对汤逢山哎了一声:“干吗呢?”
“奶沫,帮你擦了。”
陆溢阳想说我自己会擦,就听霍承光的声音来到近前:“好巧啊。”
陆溢阳啪一下,把笔记本电脑合上了:“啊,嗯,你也来买咖啡?”
霍承光很熟稔的样子,直接在对面坐下,问:“你网友?”
陆溢阳还没开口,汤逢山倒是先伸了手:“汤逢山,他朋友。”
是叫“菊花弟弟”的那个声音。
“哦,我是他室友。”霍承光回握。
网友、朋友、室友,一字之差,亲疏远近可差着等级。
握完手,霍承光转头对陆溢阳,像是随口一问:“什么时候回家?”
陆溢阳:“弄完…弄完就回去。”
“行,我买点蛋糕,回去一起吃。”霍承光说完,对汤逢山点了点头,起身去柜台拿装好的咖啡和甜点盒,转身走出Sweet Sun。
肩宽背直,劲瘦有力,灰色衬衫带出禁欲感,陆溢阳目视那道背影散步一样,慢慢过了马路,消失在转角处。
“哎你室友很有型啊!”汤逢山视线和他一处,也对着霍承光的背影看,这时才开口:“就你说的,商新那个?”
见陆溢阳点头,又说:“难怪了,看起来就一社会精英分子。”
陆溢阳:“你不也是?”
汤逢山:“我是穷diao丝。”
陆溢阳这会儿舌头也不打结了,嘴也不瓢了:“花二十万买我程序的穷diao丝。”
汤逢山笑起来,话锋一转:“你们住一起,你看到他那么紧张做什么?”
这人外糙内细,还挺有洞察力。
“我——?”陆溢阳:“我紧张什么?”
“你刚才那一下,干啥?”汤逢山做了个关笔记本的动作。
陆溢阳重新打开笔电,根本不想解释。
“男人这反应,会让人误会的知道吗?”汤逢山还在身边逼逼叨,见陆溢阳转来的眼神颇为懵懂,就说:“误会你在看片子。”
“什么片子?”
汤逢山给个“你装什么装”的wink,见陆溢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就说:“教坏小朋友罪过大,你做你的。”
陆溢阳脑电波终于接上,又开始畅通无阻,手下一气呵成。
弄了一个小时,汤逢山瞥眼时间:“你明天还要上学吧?传给你,回家再弄。”
陆溢阳说:“我身边没电脑。”
汤逢山略惊:“不是吧小陆神,没钱买啊?”
陆溢阳把弄完的存储打包,转到自己网盘上:“我现在只是借住,东西多了没地方搁,后面稳定下来就弄一台。”
“你一计算机系的学生,没电脑多不方便?”汤逢山把笔电收进包里。
“功课学校里都做完了,在家临时有需要可以去网吧。”陆溢阳跟着起身,做个伸展。
“就不像话!下次给你带一台,我们公司有闲置的。”汤逢山带着他往外走。
出了门,陆溢阳谢谢他:“我洁癖,电脑就是女朋友,得自己买新的,别人用过的我不要。”
汤逢山开玩笑似的,一个头削上去:“个性啊!”
陆溢阳哼笑,挥手走人。
回家都八点半了,以为霍承光肯定像往常一样回房去,谁知一推门,就看他坐在客厅里看手机。
陆溢阳打开顶灯:“怎么不开大灯,伤眼睛呢。”
“回来啦。”霍承光像这才想起没开灯,放下手机,捏了捏内眼角。
陆溢阳洗完手去看乌龟,今日份没玩过瘾呢。
霍承光去餐桌取来甜点盒,也走到玻璃缸边,盒子递来问:“吃吗?”
陆溢阳取了一个纸杯蛋糕,咬上一口,又掰点蛋糕屑,放进玻璃缸的平台上,做完才想起问一句:“哎,乌龟吃不吃蛋糕的?”
“放着,它要吃就吃,不吃就不吃。”霍承光漫不经心地说了句废话,也咬口蛋糕,咽的时候噎得慌,还是问出口:“你这是奔现啊?”
和汤逢山网上聊了半年,严格说来算是吧,陆溢阳点头:“是啊,他人挺好,就是太执着。”
霍承光看着手里剩下大半个蛋糕,不太吃得下的样子,半天挤出一句:“你还小。”
陆溢阳疑惑地转头。他蹲着,霍承光站着,优越的身高全体现在压迫下来的阴影里。
脖子倔出个向上的弧度,陆溢阳问:“你今年三十二?”
霍承光垂眼睨他:“你才三十二。”
陆溢阳下巴都跟上了:“那您贵庚?”
“二十六。”
“才二十六。”陆溢阳又去看乌龟,没好气地说:“还以为比我大一轮。”
霍承光说:“大半轮。”
大半轮就能老说他小啊小的?而且他小怎么了?小就一定要好好读书,不能净想着赚外快吗?
无聊的大人都这个逻辑,这个调调。
乌龟缩在壳里,睡着了,陆溢阳还拨弄玻璃呢:“我有分寸的。”
霍承光看起来挺欣慰:“谨慎点总是没错的。”
陆溢阳声音闷闷的:“我一向很谨慎。”
刚才不还当着你的面关电脑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