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破产了。
不知道第几次清晰的意识到这件事啊时候，方云熙正蹲在小卖部门口。
S市的夏季一如既往的燥热，正是下午两点，一天中太阳最为毒辣的时候，小卖部门口的阴凉是个很好的避暑圣地。
他头发略长，碎发略微遮住了眼睛，精瘦的身躯被松松垮垮的衬衫包裹，劣质衬衫硬是被他穿出了一身贵气。
“哎！”看了他许久的小卖部老板从屋里探出头，犹豫道：“你大中午的也不回家啊？”
方云熙回头，脸上挂着俩黑眼圈，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会，说：“我没家了。”
小卖部老板一愣，悻悻的缩回脑袋不说话了。
这人已经来这里蹲了第三天了，每天都蹲在门口的阴凉地，不买东西也不挪窝，上午十点来，下午三点走，跟上班似的。
老板在屋里低头玩着手机，视线却不由自主的又朝窗外瞟了过去。
屋外的男生的后背已经被汗浸透了，后背上斑驳着一块巨大的汗渍，大概是穿不习惯现在的衬衫，脖子周围跟衣服交接的地方红了一圈，落在他白净的皮肤上看着格外的显眼。
视线在男生价值不菲的手机上停顿几秒，老板终究没忍住，又喊了一声。
“哎，跟家里吵架了啊？”
男生这次没回头，盯着地面摇了摇头。
“那你咋不回家？”
男生停顿片刻，扭头看了他两秒，欲言又止片刻，最后还是起身拍拍屁股，大步离开了。
“哎，你咋走了啊？”
老板的声音远远地从身后传来，方云熙饿的头顶冒烟，但是一想到在家里潜心创作的顾墨，往家走的脚步又顿住了。
顾墨不喜欢创作的时候被人打扰，现在回家……会不会打扰他？
站在居民楼下，看着眼前破败的楼房纠结两秒，他三两步跑进楼道，阴冷的风从楼道里传来，瞬间带走了身上的燥热。
这个旧的居民楼是他目前能找到的最好的住所了。
因为便宜。
以前挥金如土的大少爷一朝沦落到现在的场面，方云熙已经无力再去责怪什么了。
三天前，他还在高档的酒吧过着十八岁生日，跟他不对付了十几年的亲爹豪掷千金送了他一辆跑车，家里名表名牌多的他都懒得看一眼。
可惜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因为他爹破产了。
正回忆着自己这两天的悲催岁月，耳边一声巨响，方云熙回神，这才发觉身上的汗已经被楼道的冷风吹透，黏在身上冰冰凉凉的难受的很。
他伸手拽拽衣领，茫然地朝旁边看去，视线慢慢的落到了门口穿着短袖睡衣的男人身上。
顾墨，他从破产的家里带出来的唯一的活物。
“你什么时候出去的？”顾墨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他扯动嘴角，视线落在顾墨身上，洁白的衬衣上有块小小的颜料。
他没回答顾墨的问题，而是熟练的伸手拍了拍那块颜料，说：“我找到了工作，明天就开始。”
顾墨低头看着他的动作，轻声“嗯”道：“好。”
他安静的站在那里，什么也没说，但方云熙总觉得他现在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委屈。
跟了方云熙他爹四年最后却落得这么个下场，从宽敞的大别墅跟着他搬到这个脏乱差还有人骚扰他的老旧居民区，还得时时刻刻的担忧房东会不会为了拆迁款而把他们赶走。
方云熙看着门框，不敢跟顾墨对视。
“我们中午吃什么？”顾墨看上去并不在意他在想什么，他转身边走边说：“我做饭。”
方云熙头皮一麻，慌忙制止他：“别！我来吧。”
他推开顾墨，站在厨房却毫无头绪。
从前十八年别说做饭了，就是厨房他都没进过几次。
“我……我学一下做饭。”他说着挽起袖子，看着空无一物的厨房和桌子上不知道落了几年的油灰。
沉默片刻，他放下袖子悄悄地退了出来，“我们……先点外卖吧。”
外卖只有后街上的几家店铺，除了放油跟不要钱似的蛋炒饭就是各种谈不上难吃但也绝不好吃的小吃店。
不过再难吃两人也没什么怨言了，毕竟前三天就是靠着这个小吃摊续命的，再多续一口气也没什么。
方云熙看着菜单上一百年都翻不出什么新花样的菜单，嫌弃的点了两碗馄饨。
等外卖的时间，他坐在沙发上，跟对面的顾墨大眼瞪小眼。
顾墨长得美极了，头发长及肩膀，平日里会松散的挽着，丹凤眸里情意流转，瞧着你的时候叫人恨不得把心肝肺都掏出来给他。
眼尾点缀着一颗泪痣，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泪痣要比常人的大得多，放在那张白净的脸上格外突出。
方云熙盯着他的泪痣出神，一不留神撞进了那双眼尾微微上挑的眸子里。
心神一动，他慌乱的移开视线。
那对浅褐色的眼球映在他脑海里，仿佛一双猫瞳，透露着优雅和骄矜。
“顾墨，”方云熙舔舔干燥的唇，不太熟练的喊他，“我明天开始就要去上班了，你自己在家记得吃饭。”
顾墨“嗯”了声，听不出音调语气。
方云熙看着他，他也看着方云熙，两人坐在沙发上干瞪眼。
过了许久，门口“砰砰”两声，接着一道粗狂的声音传来：“外卖！”
方云熙仿佛就在等这道声音似的，猛地从沙发上窜起来，拉开门飞快的把外卖取进来。
外卖的汤汁已经有点洒了，虽然不是什么大事，方云熙却看了它很久才想起来找卫生纸。
擦去外卖盒上的汤渍，他把馄饨摆到了餐桌上。
顾墨已经在餐桌前坐好了，哪怕是在这样的环境里，他依然保持着良好的就餐习惯，坐姿端正，优雅地小口进食。
馄饨做的很一般，虽然叫鲜肉小馄饨，但是方云熙吃到了一股大白菜的味道。
大概是白菜馅里混了少量的鲜肉。
他囫囵的吞了一口，没嚼两下就咽了下去，顾不得烫飞快的又舀起一个递到嘴边。
他早上没有吃饭，因为早上起床的时候他发脾气，把那一碗油米混合物扔进了垃圾桶，这也就意味着，他的早餐被他亲手扔掉了。
一直到现在，他粒米未进，饿得眼前发黑。
小馄饨虽然不算鲜美，但是至少能够入口。
他看着满满的一碗馄饨，感动得泪都要落下来了。
放在平时他肯定对此不屑一顾，但此时这就是天上的神仙也吃不到的美食！
唏哩呼噜吃完，肚子还没察觉到饱意，碗里已经连汤都不剩了。
方云熙看着自己的碗，又看看顾墨还剩了大半的馄饨，犹豫一下，关切道：“怎么了？是不合胃口吗？”
顾墨看了他一眼，把还剩了大半的馄饨推到他面前，嘴角勾着一抹浅笑，但是脸色却忧郁的厉害：“你吃吧，我不饿。”
“怎么会不饿呢？”方云熙看着他没动几口的馄饨，顿时急了，“你都没吃几口。”
顾墨仍然坚持把馄饨给他，两人推拒中，方云熙忽然抬眼，看到了顾墨眼里没来得及消退一丝丝不愿。
他一愣，手上卸力，那碗馄饨又被推到了他面前。
顾墨仍是一副关切的表情，他坚持道：“你吃吧，我不饿。”
方云熙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抱起碗吃了起来。
是了，顾墨不是什么能吃苦的人。
平时吃的都是上等食材经过厨师的精心烹饪，现在路边的一碗小馄饨自然是入不了他的胃口的。
破产前他爹把这人当命根子养着，主卧都让出来给他当画室。
现在他们住的地方还没有他的画室大。
方云熙忽然一阵自卑。
早知道他爹给他报学习班的时候就学点了，也不至于现在连个养活自己的一技之长也没有。
吃完饭，顾墨帮忙收拾桌子后就回了卧室，留下方云熙一人坐在沙发上发呆。
最近几天他的发呆频率直线上升，再不找点事情干都要变成呆子了。
想到明天的工作，他打开手机拨了个电话。
工作是他朋友介绍的，在商场专柜卖衣服。
虽然这个工作不是他理想的，但是他也没什么挑选的资格，好在薪资还算不错。
不过他是兼职，待遇肯定要比正式员工差上一截。
电话响了好一会才被接通，方云熙听到熟悉的声音，忽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短短的三天，已经让他们的生活拉开了巨大的差距。
“喂？方云熙？你在听吗？”那边传来哄笑，紧接着是几道调笑声：“你不会真去睡桥洞了吧？”
“不至于吧？方大少爷还能这么落魄？”
“听说方少明天要去翟琦家店里工作，我们去给方少捧个场啊。”
电话里熟悉的声音夹杂着几声陌生的腔调，方云熙脸上挂着的笑意渐渐冷淡。
“捧场就不必了，”他说：“我就是问问翟琦明早几点上班。”
他声音冷淡，隐约听到了电话那头传来几声不屑，但很快翟琦的声音就把他们盖了过去。
“你没有不高兴吧，”翟琦笑笑：“大家都是开玩笑呢，其实都挺关心你的。”
方云熙脸上依然冷淡，声音却已经恢复正常：“怎么会生气？我刚也是开玩笑呢。欢迎他们来捧场啊，到时候给我冲冲业绩。”
听到他声音里真的没有不高兴，翟琦松了口气：“早上八点到下午五点，你有事就请假就好。”
方云熙点头：“好。”
说完，在电话挂断前，他又飞快的补充道：“谢了。”
“谢什么啊，”翟琦笑笑，“这种事情再常见不过了，你别太难受，那边喊我呢，我先挂了啊。”
话音一落，还不等方云熙应声，电话那头就没了声响。
拿下手机一看，电话已经黑屏了，他看着被挂断的手机，坐在沙发上叹了口气。
树倒猕猴散的道理，今天他算是看明白了。
看今天这阵仗，明天的工作，大概会是地狱模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