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何玉玺见夏沫海发了火，反倒是不紧不慢，连连摆头。

“您老别着急，马上就说到裉节儿了（天津土语：关键地方）。”

夏沫海强忍怒火，瞪着何玉玺。

何玉玺缓了口气，继续道：“我这几天跟这二位混得不错，还真打听出来点儿事。”

其实，先前何玉玺是心疼他那五块大洋，心里憋得慌，干脆就磨洋工，跑北洋茶社听戏去了。可巧遇上了朱子斌，便说起查徐雅玲的事。朱子斌倒没什么反应，反倒是一旁的邹孝东听到这个，脸上神色有些变化。何玉玺看出来了，便追问了过去。邹孝东也不隐瞒，便说了一桩往事。

原先这个徐雅玲受父亲影响，平素也喜欢看戏。上到中学的时候，是三天两头瞒着徐小楼往戏园子来听戏，还常带着几位女同学一起来。好在戏班的艺人多是徐小楼的徒子徒孙，对徐雅玲颇为亲近，倒也是多加照顾。

当时徐雅玲最常去的戏园子便是大观楼，彼时邹孝东就是那里的后台管事，一来二去也就认识了徐家这位女公子。

这期间王岩之也来陪徐雅玲来过，不过那时候俩人还只是同学的关系，不过倒是有点眉目传情的意思。

可过了没多久，有个小伙子来找过徐雅玲几回，头几次不是送点儿点心，就是赠个簪花香囊。徐雅玲是从来没收过，似乎还有些躲着他。直到后来那小伙子在后台堵住了徐雅玲。恰好邹孝东散场回家，看了个满眼，俩人拉拉扯扯的样子，似乎有些感情纠葛。幸好徐雅玲的一位武生师兄仗义出手，上前一巴掌就把那小伙子推开了，那小伙子倒也光棍，没再继续纠缠，就这么红着眼走了。

再过了一年多的样子，这徐雅玲便同王岩之成婚了，从那以后就再也没去过戏园子。

何玉玺说道：“昨晚上我和这邹孝东是聊到大天亮，才把这事聊出来。当时我想着那小伙子兴许和这案子有关系，就想着赶紧回来向您报告此事，可也是这两天太累了，回家便睡着了。”

何玉玺说到这里，偷眼一看，见夏沫海沉吟着，似乎在琢磨着什么。他心里方才有些安心。

其实这个事何玉玺早就听邹孝东说过，当时根本没往心里去。这两天就剩下蹭戏了。这是眼看着触了夏沫海的霉头，便把这事抛出来，好歹对付过去。

却说夏沫海还真就盘算起来了。其实他也不信何玉玺说的这个小伙子能和案子有什么关系，本来么，徐雅玲和王岩之成婚几年了，也没人来搅和，怎么还能做出那灭门的事情来？

可夏沫海的思路同何玉玺有点像。何玉玺搬出这事，是为了对付他。可他夏沫海也得对付一直追问案情的上峰不是？这好容易算是有了线索，查总比不查强。

夏沫海打定主意，脸上有了些笑模样，点头道：“算你小子有长进，我看那个小伙子得查查。”

何玉玺随声附和。

夏沫海冲着外面喊了一嗓子：“吕永宽，快给老子进来！”

吕永宽一听，还以为是要收拾何玉玺呢，赶忙推门进来。没想到夏沫海用手一指他，说道：“赶紧跟着老三去查个人，有嘛事听老三招呼。”

吕永宽有些发懵，不是要收拾何玉玺吗？怎么就变成查案了？我还听他的？这是怎么回事呢？

何玉玺可来精神了，老气横秋地对吕永宽一摆手：“别愣神了，没听见夏爷的吩咐吗？”

吕永宽有些底气不足，问道：“咱查嘛去？”

何玉玺不耐烦地说道：“先走着吧，道上再跟你细说。”

何玉玺冲夏沫海敬了礼，转身一步三摇走了出去。吕永宽还有些犹豫，夏沫海一瞪眼：“快去啊！”

吕永宽不敢怠慢，带着一肚子疑惑，赶忙追上何玉玺。

屋里只剩下夏沫海一个人。他端起茶缸子，才发现水都让何玉玺喝干了。怒骂了一声，正准备起身沏水。

这时，外面传来吵闹声，动静还不小。夏沫海以为是吕永宽同何玉玺闹起来了，不由得火往上撞，开门迈步出来，怒骂道：“都给老子……”

话未说完，只见一个人影扑了过来，吓得夏沫海往旁边一躲。这个人“哎哟”一声，竟直接摔进屋里。夏沫海定睛一看，正是自己手底下的警察窦民纲，不由得勃然大怒，心说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敢在警察厅里殴打警察？敢情是不要命了么？

窦民纲从地上爬起来，吃痛地捂着右臂。他瞥见夏沫海，仿佛看到救星一般，哀嚎着喊道：“哎哟，这是要造反啊！夏爷，这俩小子硬闯警察厅，拦都拦不住，赶紧把这俩小子抓起来！哎哟，疼死我了……”

夏沫海一皱眉，抬头定睛一看，“行凶”的不是旁人，正是褚凤楼，手里还提着一只提盒，在他身后站着的不是唐若白是谁？

夏沫海表情瞬间变化，满面春风地拱手抱拳道：“这不是唐先生、褚五爷嘛？夏某迟来一步，恕罪恕罪。”

褚凤楼只略点了点头。倒是唐若白摘下帽子，放在胸前示意了一下，算是还礼了。

窦民纲还没明白过来呢，急道：“夏爷，这俩王八蛋……”

夏沫海一瞪眼，怒斥道：“闭嘴！你怎么回事？不知道这是贵客？”

没想到窦民纲一梗脖子，俩眼瞪的比夏沫海还大，说道：“嘛贵客？刚才这俩小子进来就说找你，我问嘛事，他们俩也不说，就直么楞登地往里面闯，我能不拦着吗？我还拦错了是怎么地？你骂我干嘛？”

夏沫海被顶撞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可这窦民纲是曹副厅长的小舅子，平时说话就不着四六，最喜欢跟人抬杠，有个外号叫做“杠头“。

看着曹延山的面子，夏沫海也不好说的太深。只好咳嗽一声，说道：“你没拦错，你是尽职尽责，行了吧？你不知道这二位的身份，不知者不为怪。这事就算了吧。”

窦民纲可不干了，捂着自己的右臂，不住地叫屈：“算了？我这下白挨了？我这胳膊都掉环儿（天津土语：脱臼）啦！”

夏沫海脸色一沉，心里不满，暗道这窦民纲真是蹬鼻子上脸，拉耳朵上腮帮子。可也不能为了这小子就得罪了唐先生吧？

这时，唐若白轻轻拍了褚凤楼一下。褚凤楼会意，瘸着腿走向窦民纲。

窦民纲虽然浑，但可不傻，见状急忙惊恐地喝止道：“你想干嘛？你别过来！别过来！”

窦民纲伸左手想要阻挡，褚凤楼嘴里喊了声“别动！”，一个垫步，转到左侧，单手抓住窦民纲的右臂，往上用力一推，只听“咯”的一声脆响，窦民纲脸都吓绿了，哀嚎一声，“啊！…胳膊折了！”

他刚想发作，却发现胳膊不疼了，他活动了两下，纳闷道：“咦？不疼了？”

“五爷这是给你治好了。“夏沫海撇了撇嘴角，说道，“你小子就消停会儿吧，要不是五爷手底下留情，你小子早就废了。”

说完，夏沫海也不理会窦民纲，笑容满面地把唐若白和褚凤楼让进了办公室。

进了屋，夏沫海亲自给二人沏茶倒水。

褚凤楼则把手中的提盒放到桌案上。

夏沫海看在眼里，想起来之前唐若白请自己吃的小点心，不由得哭笑不得，心说这小唐先生太客气了，大忙忙的给我送哪门子点心啊。

褚凤楼却开口说道：“中午的时候，有人按门铃，我出去开门，没看见人影，大门口只有这个提盒。”

夏沫海一愣，敢情不是点心啊？转念一想，顺口说道：“这是哪位给您府上送的礼吧？怕您不收，就放外面了？”

“按以前的风俗，确实有立春人日馈春盘的说法。”唐若白摇了摇头，说道，“可奇怪的是这个。”

说着，唐若白打开提盒，只见里面是一个粗瓷大盘，盘子里摆着蔬菜、果品等物。唐若白指了指陶瓷盘子上的蔬菜。

夏沫海仔细看去，才发现蔬菜上有个小纸条。他探手拿起来，只见上面是一幅用铅笔勾勒的简笔画，画着是一个坟头前摆放着一只大寿桃。其他的再没了。

夏沫海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个所以然，他挠了挠头，一头雾水地看向唐若白，问道：“唐先生，这上面画的到底是嘛意思？”

唐若白苦笑一声，摇头道：“这个暂时还不清楚，不过……”

他缓了口气，似乎是斟酌了一下，继续说道：“感觉不像是恶作剧，更像是有人想要提醒我们一些事情……或许，同徐宅灭门的案子有关。”

夏沫海眼前一亮，不由得追问道：“怎么说？”

唐若白却陷入了沉默，略微摇了摇头。

夏沫海又看了看纸条，苦笑一声道：“您都琢磨不明白，我就更糊涂了。”

唐若白沉思片刻，抬头看向夏沫海，说道：“这几天，你这里可曾找到什么线索？”

夏沫海下意识地摇头，突然想起了什么，“嗐”了一声，说道：“还真有个事，兴许和案子都关系。”

夏沫海将纸条放到一旁，将何玉玺说的那个小伙子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唐若白。

最后，夏沫海说道：“我这不是派人去查了嘛，但愿能查出点什么来，要不真有点交代不过去了。”

唐若白略点了点头，便坐下了。

夏沫海一看，心说你不走也好，干脆一起等等何玉玺的消息吧。想到此处，夏沫海开始张罗着给唐若白和褚凤楼沏茶倒水，倒也是殷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