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娘亲。”清冷的声音响起,细听之下又有无奈。
谢琅并未询问殷雪重是如何知晓她的到来,修炼本就不讲道理甚至因由。
她对青宁颔首:“又见面了。”
依旧是上次米白色的麻布长袍,只是不同于修者集市的遮掩,她在说完话的时候便放下了宽大的兜帽,露出本来的面孔。
眼前女子的皮肤玉石般苍白,淡黄色的瞳孔,只是眼尾略下垂,眼下一片青黑,一副倦怠的模样,冰蓝色的花瓣纹路自眼尾蔓延入发际,谢琅露出的部分头发干枯,发尾略微蜷曲。
她淡淡地纠正自己的上一句话:“应当说终于见面了,我是枯骨脉主谢琅,亦是与你通信之人。”
意外又不意外,青宁确实猜到与她通信之人会是枯骨一脉之人,却并未想到会是谢琅,温照夜都比她更有可能。
谢琅解释:“我只是算到会有些有趣的事情发生,具体是哪一样,我却无法获知了。”
“但我可以试试。”
青宁想起之前谢琅所说的卜算不过是从众多可能中抓取并推向自己最倾向的可能。
“那这个结果如何?”因是常年通信之人,不由得便带上了些许熟稔,她问道。
谢琅声音中带了笑意,像是高山冰泉:“自是不错,但也有趣。”
她所看到的,有青宁受伤、殷雪重杀死寒明寒释;亦有青宁杀死或重伤寒明寒释;无论如何,结果都算不上好。
她并非对寒明寒释有同情之心,只是若让他们重伤,便彻底与慈济寺划清了界限,以青宁、殷雪重的性格自是要脱离浮光宗与枯骨,不成为两方交恶的导火索,之后如何,便又引发了无数可能,她并非不能观看,只是要分个轻重。
至少阻止两方交恶。
如今看来,竟是不用她出手了,还能看到两个小年轻如胶似漆的画面,让她不由得怀念了半刻年轻时光。
谢琅并不用谁来引路,她在成为枯骨脉主前本就在浮光宗当过许多年的云水峰峰主,熟门熟路地问:“可要函件?”
不要白不要,殷雪重伸出手。
谢琅笑骂:“臭小子。”
她一面拿出函件,一面回忆:“之前我亦与照夜一般,植物化形特性使然,我们总是能一心多用,也是最合适不过的守门人之选。”
“此次枯骨只有我前来,其他人来也并无意义,我们一群老家伙上台仗势欺人说出去也是笑话。”
青宁见细丝牵系着谢琅之身,便予以放行,她并未纠结为何枯骨其他人来比试便是笑话这等无意义之事。
在离开之际,谢琅兀地凑近,她看着青宁面具中的星星纹饰。
“闻靥?”
青宁点点头,谢琅又看向殷雪重的哭脸面具。
“无靥?”
殷雪重亦点点头。
谢琅亦点点头,她颇有些期待的样子。
“挺好的,挺好的。”
她满意离开。
她走远后又顿了顿,回过头来,其实已经看不见青宁与殷雪重了,嘴角却莫名带了笑。
两个不通情窍的人凑在一起,竟也莫名开了窍。
挺好的。
挺好什么?
青宁不理解谢琅最后脸上莫名其妙的笑,她摸了摸脸上的闻靥。
闻靥与无靥,本是一对面具,闻靥顾名思义,便是让人只闻其靥,若非刻意注意,之后修为何如、性格怎样或是其他,再都不会记得。
无靥其实是千靥,看上去不过是一平平无奇的哭脸面具,实际上却能幻化成万千模样。
亦是被江筠寒带回,上有亭台标记。
殷雪重胸口刻意灼烧的伤口已经愈合,他披上了与谢琅一同的麻衣斗篷。
察觉到青宁的视线,殷雪重以口型道:“怎么了?”
麻衣斗篷敞开了些许,衣衫重重叠叠,伤处遮遮掩掩,奈何皮肤雪白,便黑夜中夜明珠似的扎眼。
他坦坦荡荡任青宁打量,若他的耳尖没有通红的话。
青宁看着他,很平淡的视线,并未离开。
只是再正常不过的打量,却好似战争一般起了硝烟。
青宁又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看向天际,耳根有些热,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清。
“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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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处。”
苍执明并不愿与杀门弟子有过多接触,并不愿入内。
秦素月笑得很灿烂:“多谢我亲爱的弟弟,若不是你,我都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苍执明知道秦素月惯会甜言蜜语,糖衣炮弹受过太多,早已免疫。更何况以她鲛族少主的身份,来哪个宗门都会被奉为座上宾,哪里有无法自处的道理。
只再次问道:“你来此,意欲何为?”
秦素月脸上的笑瞬间收敛,她轻声说:“当然是报恩,我的亲弟弟,只准你脱离族群也要报恩,不许姐姐也有恩人吗?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呢?”
“不会对小师妹不利就好。”苍执明依旧是一副戒备的模样。
秦素月又笑起来,她笑得极甜,蓝色的眼睛都流淌着糖水般的蜜意:“自然不会。”
说完她的脸色就急转直下:“滚吧,没品味的东西。”
苍执明:?
苍执明怒极反笑,他握紧了青女,又听秦素月开口,却不是对他,她抑扬顿挫地念:
“只见眼前女子红唇勾起,挑起少年的下巴,与少年额头相抵,吐气如兰……”
苍执明离开的脚步顿住了,他倒要看看秦素月在搞什么幺蛾子。
此时楼沉玠并不在,青宁与殷雪重依旧还在守门,若只是面对宿兰时一人苍执明并无多少压力。
他并不知宿兰时实为半魇,若知,大抵也不会有什么反应,最多是杀门的把柄又多一条。
宿兰时满身黑气地出现在秦素月面前时她已经念了颇有一段时间,修者记忆绝佳,但她的记忆力在修者中也算佼佼。
苍执明算是听出来了,这是一个话本的片段,只是宿兰时缘何……
见宿兰时出现,秦素月脸上便瞬间带上了无比真诚的笑,甚至还带着些狗腿的讨好。
苍执明大开眼界,他虽知道秦素月阴晴不定、心口不一、心狠手辣,但也算是很有骨气,他何曾见过秦素月如此狗腿的一面?
恶心至极。
“你好呀,圣火喵喵教教主。”秦素月脸上又变成了小狐狸似的笑。
宿兰时的脸更黑了。
“何事?”她直接略过苍执明。
秦素月掩嘴做诧异状:“可是不能说?”
说都说了还废话这些做什么。
“随你,无事就滚。”宿兰时欲转身关上门将两人拒之门外。
苍执明隐晦打量宿兰时,宿兰时在他印象中向来是带着神经质的哀戚,如今这样委实有些异常。
“再看就挖了你的眼睛。”宿兰时阴恻恻的声音响起。
苍执明并不愿在秦素月面前丢脸,浪潮声响起,他欲动手。
秦素月却亲亲密密地揽住宿兰时,面向他时间脸色又沉了下来:“滚吧。”
苍执明并不意外,即使他与秦素月是同胞的亲姐弟,彼此之间的关系也绝对算不上和谐。彼此保护,也彼此背刺。
本就知道秦素月是怎样的货色,他竟还抱有幻想,愚蠢至极。
他既为执明,便守护那一道光即可。
如此想着,见到乔暮雪的心情便无比迫切起来,他不再计较秦素月与宿兰时,转身离开。
“何事?”宿兰时十分不悦,甚至已经到了懒得伪装的地步。她并未等秦素月回答,便转身离开。
秦素月脸上笑意半分都没有落下,对自己被甩脸子好似没有丝毫意见:“你确定要在此处说?”
故弄玄虚。
宿兰时脚步未停。
“堂堂浮光宗竟收下半魇作为弟子,这是可以说的吗?”秦素月再次掩唇,她一字一顿,一副十分讨嫌的做作模样。
这法子十分奏效,宿兰时果真停下了脚步,她折返到秦素月身前,神色阴郁:“住嘴,随我来。”
门关上了。
宿兰时的手上不过瞬间便出现了嶙峋的黑色焦块,就连素白的脸上也出现了蛇鳞般的痕迹。
她一把扼住秦素月的脖子。
“你有什么目的?”
无法呼吸,秦素月脸上神色却不变,她扫视宿兰时的房间,房间内一片人为的狼藉,她眨眨眼,嘴角诡异地弯起。
“你就不怕被发现?”
宿兰时觉得她问的是废话,并未回答。
秦素月“咯咯”地笑出声来,原来的问话竟是为了自问自答。
“原来是发现不了呀。”
宿兰时手部用力,秦素月小麦色的皮肤竟都显惨白。她被拧断脊椎般歪着头,白色长卷发也黯淡无光。
宿兰时正欲放开,却听她又笑了起来,保持着歪着头的诡异姿势:“喂,半魇,我们做个交易吧。”
宿兰时回望,在地面上的镜子碎片中只有房顶的倒影,她松开手,秦素月便脱力跪坐在地面,她咳嗽数声,极其自然地颐指气使:“半魇,扶我起来。”
宿兰时定定地看着她,秦素月并不为她无机质的视线所摄,手抬得更高了些,下巴高昂,等着宿兰时动作。
“嗯?”
宿兰时扶起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