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夷的意识逐渐模糊，心神渐渐沉寂，恍惚间似乎坠入万丈深渊。为了避免遗忘，他反复在心中告诉自己，见到河神一定要想办法说服他前往人间，救下被洪水淹没的人们。而跟在无夷身边的五彩鱼却满是兴奋，紧跟着无夷下坠的身体一起沉入河底。

在水中待得时间越长，无夷身上的变化越是明显，但此景暂且只有五彩鱼有幸看见。

处于昏迷状态的无夷终于触碰到了河底，静静地躺在河底的细沙上。偶尔会有光线穿过水层，照耀在他尾部的鳞片上，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光芒。

他完成了从人到鲛人的转变。

就在他的不远处，有一条半人半鱼一样的东西在疯狂扭动，嘴巴无声张合，像是在嘶吼一般。之所以说是半人半鱼而非鲛人，正是因为那“鱼人”并无半分美感。

眼睛像鱼眼一般突出，双臂化成鱼鳍，唇上长着弯曲黏腻的鱼须，身后拖着的鱼尾上瘢痕密布，一些缺少鳞片的地方透出可恐的肉色。

五彩鱼有些警觉地挡在无夷身前，死死盯着“鱼人”，心中对此人的身份已经有所猜测。

五彩鱼乃是河神神兽，本名鱼渊，是为河神而生，与河神紧密相连。只是他出世后却只感应到河神神力，无法感应到河神本尊。

他倒也聪明，并未直接露面，而是暗中观察了些许时日。这才知晓现在处在河神尊位上的“河神”并非自己应当侍奉的河神，而是一个人族无意间寻到河神印后借河神印伪装成的河神。

这下他也不敢露面了，小心隐藏好自己的气息，整日在河中游荡寻找河神的踪迹。直到几年前在弘农部落感应到微弱的河神气息，他才放下心，想方设法跟在河神身边。

——那些假装受伤赖上河神的事倒是不必多说，鱼渊也是要脸的。

鱼人忍着剧痛一拱一拱靠近无夷，一双铜铃大的鱼眼盯着无夷近乎完美的人面鱼身的形态，张大嘴巴嘶吼道：“你！你为什么要出现！”

鱼渊警惕地关注着鱼人的动作，摆出防御的姿态期望鱼人放弃靠近。

鱼人桀桀笑起来，人和鱼特征共存的脸上满是阴沉，哑声嘶吼道：“河神神兽！你为什么不出现！”

他凭借河神印假冒河神几十年，却从不敢轻易露面，正是因为他身边没有河神神兽。几乎所有的人神在成神时都会有伴生神兽，连陵山那个神力微末的山神身边都有山精相伴，偏偏他一无所有。

就是这条可恶的神兽，让他几十年来胆颤心惊，不敢出去与其他人神交际。他目光阴沉地看着鱼渊，笑道：“你们一个河神，一个神兽，都落在我手里，天命在我！”

他的话让色厉内荏的鱼渊有些气弱，担忧起无夷能否敌过冒牌货。鱼人已经疼得站不起来，早已无心与这条小鱼纠缠，而是将目光放在了无夷身上，这是真正的河神。

他挪动着半人半鱼的身体，拼尽全力想要挪过去。只要能吃下河神的肉身，就再也没有人来跟他抢河神的位置，他的身份永远也不会被戳穿，就能永远在河神神邸中端坐。

鱼渊感到些许不妙，但他的能力取决于河神的能力，无夷这会儿还昏迷着，他本身的能力说一句手无缚鸡之力毫不夸张。他藏在身后的鱼尾疯狂拍打着无夷，噼里啪啦的声音听得在场的鱼人一阵牙酸。

尽管承受着神力的反噬，但鱼人自认胜券在握，出言嘲讽道：“你家主人真是倒霉，竟然碰上你这种没脑子的神兽。”

鱼渊尾巴一僵，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就听得无夷闷哼一声，悠悠转醒。他看见无夷揉着胸口的动作心虚一瞬，很快又将这一星半点的情绪放下，有些焦急地围着无夷游动。

无夷并未责怪鱼渊，而是先看向形容怪异却有些眼熟的鱼人，又垂头看了看自己已经变成鱼尾的双腿。

？？？

无夷有些懵，再三确认自己没有眼花后感受了一下，自己全身都被浸染了河神的气息，浓度高得不正常。他的心脏忽然漏跳一拍，曾经出现在自己脑海中的猜测渐渐成型。

鱼人停下向前爬的动作，不愿在无夷面前露怯，强忍着神力反噬锥心刺骨的疼痛站起身，冷笑道：“怎么，不认得你自己了？”

无夷的目光忽而尖锐起来，看着鱼人说道：“我一直都知道我是谁，但只怕你已经忘了你是谁，对吗？灵？”

时隔多年，再次听到自己名字的灵有些僵硬，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见无夷已经醒来，灵并不敢小瞧他，干脆动用神力想要趁无夷虚弱杀死他。

他做河神做得太久，早已放不下悠长的寿命和崇高的地位，也绝不容许无夷抢夺他的位置。幸而，这些年虽说饱受神力反噬的痛苦，可也让灵掌握了一部分神力，对付无夷这个尚未成神的凡人足够了。

无夷并不适应忽然多出的鱼尾，凭着直觉险而又险躲过灵直面冲来的神力，一缕银白色的头发悄无声息地飘落到地上。无夷目光骤然冷厉起来，操纵着不太顺服的鱼尾游动到一旁，和灵拉开距离。

他没想到看起来半死不活的灵竟然还能操纵神力，仓促间被灵伤到了胳膊。无夷藏在袖中的手掐诀，骤然发出一道水波袭向灵。

两人有来有往地打斗起来，激起道道水波，水底的细沙都被扬起来。两人的身形在飘荡起的河沙中隐隐绰绰，看不清楚，只是间歇落在河沙上的鱼鳞、银发说明战况很是激烈。

鱼渊的战斗力比无夷还不如，这会儿自然帮不上忙，只有些焦急地看着无夷渐渐落入下风。他见势不妙，目光忽然瞥到一旁河沙上厚重的贝壳，悄悄退出了灵的视线。

无夷看到鱼渊的动作，不动声色地吸引住灵的注意力，逼着灵后退。待无夷看到鱼渊高高举起贝壳时，酝酿许久的灵力化作利刃，直直击向灵。

灵没想到即将成为手下败将的无夷还有反手之力，猝不及防只能倒退，正巧被鱼渊手中的贝壳击中头部。

贝壳发出咔嚓的声音，下一秒直接碎成渣，些许碎片还扎在灵的脑袋里。鱼渊被满头是血的灵吓了一跳，毫不犹豫地游到远处。

无夷趁灵行动有些迟钝时取出自己袖中藏着的宝剑，用力将灵扎个对穿。灵到底只能算半神，仍是人族的身体，先是被鱼渊照着脑袋来了一下，又被无夷刺破心脏，已经全无生还的可能。

灵张着嘴想要说什么，无夷却没有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直接将手中的剑拧了一圈，彻底摧毁了灵的心脏。

待灵咽气后，无夷心神一松，身子一软跪倒在河沙上，嘴角溢出一丝血迹。鱼渊见这边战事已然平息才敢过来，凑到无夷身边去看他的情况。

无夷摆摆手，一手挽了一个剑花收起宝剑，勉强用鱼尾站立着。他摸了摸自己冰蓝色的鱼尾，神色怪异地感受着鱼类特有的滑溜溜的手感。

鱼渊不知无夷是否已经回归河神之位，试探般问道：“你好了吗？”

无夷看着鱼渊道：“我不好。”

鱼渊一怔，凑到无夷面前一叠声道：“你快看看，你的灵力有没有转化成神力，能不能操纵河神印！”

无夷猛然抬起头，厉声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鱼渊被无夷突然的质问吓到，嗫嚅道：“你自己不清楚吗，你就是天道承认的河神啊……”

无夷一惊，蹙眉推开鱼渊，跪坐在河沙上看着灵的尸体，沉默一瞬后闭目细细感应。果然发现他身上的一方印章对自己隐隐的吸引，他一张手将印章吸过来，将这一方小印放在手心处端详，正是河神的身份印章——河神印。

河神印看着平平无奇，只氤氲着些许流动的水气。河道走行于高山平原，蜿蜒流转，其间隐约能看出流动的水势。不光如此，上面还有些将显未显水脉。

他真是河神？

无夷感觉有些不真实，但无论是河神神力对自己的亲近，还是河神印的乖巧顺服，都将事实摆在无夷的眼前。他忽然想到自己私下里对河神的咒骂，以及河边祭祀河神的百姓，一时沉默。

他不是傻子，无论是灵半人半鱼的怪异模样，还是自己曾经下意识远离河道、忽视河神，都透露着些许的不平常。

正在此时，无夷动作一顿，一种玄而又玄的气息慢慢散布至全身。无夷双目紧闭，慢慢接受着天道传来的消息，也明悟了自己身为河神的职责。

与此同时，他体内的灵力彻底化为神力。在那一刹那，他鱼尾处的鳞片闪过冰蓝色的流光，在淡淡的水色中显得格外潋滟。

无夷深吸一口气，睁眼晃动了下灵活的鱼尾，伸手将烙印刻入河神印中。在契约完成的一瞬，原本汹涌的河水骤然变缓，给了不幸落入水中的人族一些生存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十几天是日更2500左右，爱你们~

感谢在2024-03-27 22:43:12~2024-03-28 22:23: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光下的小景 10瓶；此无良商家只服务自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