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朝躲在稻草垛后面听完了所有的话,听到三人和众多人离开的脚步声,也听到了奶奶出来送什么人的说话声。
很近很近,他听到了奶奶呜咽的哭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只要他出来,就能回到熟悉的家。
但这已经不是他的家了,他的家有妈妈,没有辅助朝军杀害妈妈的奶奶。
他只觉得宁静的村庄下隐藏吃人的巨兽,脚下所踩的每片土地只有滔天的罪恶,让他连曾经最熟悉的家门都无法再迈进半步。
他等到外面恢复村里该有的寂静,天蒙蒙亮,他转身,不会思考的一步一步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吞吃着活人的地方。
走出村落的那一刻,他只记得妈妈一遍遍在他说过的话,要他不要像她,不要被困在这里,要逃走,要永远的离开。
就是为了这样的一个他,她才被困在这里一辈子。
他什么都没做到,以为这次终于能救妈妈,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离开,最终也是一场落空。
他想起那个地址,是不是妈妈一开始就知道是错的。
过了那么多年,也许她早被折磨的不记得回家的路,攒了很久的车票,大概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念想,一个微弱的希望。
可朝军要出狱了,她知道再也等不到离开,她不愿意看到她的孩子变成第二个她,选择将自己被围困多年的自由给了他。
他想妈妈是爱他的,尽管她的神志恍惚,她的言语不表达。
朝朝思绪渐渐清晰,他回头看生活十几年的村落,这里生长的每一颗杨树都沾满了污秽。
尽管只需一场大雨,树木会焕然一新,多数的人都会遗忘曾经的痛苦。
可他不想再待在这里。
朝朝一直走到天大亮,遇到个去县城的回程车。
他想去看看表姑,他们县城只有两个正规医院,分为新旧两个地址,朝朝搭乘车奔往新医院,想去到先问问前台。
朝朝刚到住院部楼下,遇到了拎着三份盒饭上楼的朝宇豪。
朝朝跟在他的身后,中间他有很多次机会,像以前见到他那样喊住他,但他都没有喊出口。
他没忘是谁害的表姑住院,他没见过朝军,但人一旦有了血缘层面的关系,就算他什么都没做,他也注定摆脱不掉带来的牵连。
当朝宇豪到病房前,若有所感回头看见朝朝时,他再也说不出小时候那么天真的话,什么是朝军是朝军,朝朝是朝朝。
他和爸爸连夜坐车赶回来,看到病床上身上插满管子的妈妈,明明只是一天,回来之前还完好的人……都是因为朝军,因为朝朝的爸爸。
他恨意到达巅峰,朝朝是他的朋友,但他也绝对没办法再和仇人的儿子做朋友。
朝宇豪握紧手掌才没动手,咬牙道:“走,别再来了,我妈不需要你们家任何一个人的道歉,不需要你们来看,趁我还没打你一拳之前。”
朝朝定在原地,看着眼前愤恨的宇豪,“对不起……”他知道说什么都没办法挽回对他们的伤害,歉疚道:“你打我吧。”
“有用吗,朝朝。”朝宇豪嘲讽道:“我打你我妈现在就不会躺在病床上吗,我打你她就会完好如初吗,你们家拿什么来还我妈。”
朝宇豪厌恨再和他多说一句话,更不可能让他去看他妈。
仅仅对于朝朝这个他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他已经是态度很好,“我妈情况不稳定,别再来找我,别来刺激我妈,我只会恨你,还有你们家的每个人。”
朝朝拿不出多余的话来,极度的自责让他一次次低下头,嘴里只会来回重复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希望朝宇豪能接收到他真挚的歉意,但等待他的只有病房门被关上的声音。
朝朝抬起头看了会病房,下了楼,满目茫然地坐在住院部外的长椅,不知道何去何从。
病房内,朝宇豪放轻动作,把饭放在桌子上,他拍拍守妈妈一夜的朝二铁去洗把脸吃饭,张玉听见动静悠悠转醒。
她刚脱离危险期,意识时好时坏,却总惦记着失踪了的朝朝,有气无力的问:“有没有……朝朝的,消息。”
朝宇豪一次够怕了,不想她和朝军一家的人再有联系,但他怕刺激病中的张玉,说不出别再管他们家的话,“没有。”
张玉艰难转着脖子,看向窗外边,身上疼的她呼吸都困难,她还是断断续续说:“不要去,恨朝朝……他和他妈妈一样,都无辜,他如果回来了,你……看见他,一定要和我说……”
朝宇豪没回答,只是听着,看她说句话都疼得倒吸气,“妈,别说了,你休息会。”
张玉疲惫的合上眼,想的全是死去的小杨。
那时她刚嫁过来没多久,村里没什么同龄人能说上话,出于好奇和平常没什么事干,她经常会带上一团毛线去她家坐坐。
最初她以为嘴肿说不出话的小杨沉闷阴郁,后来了解才知道小杨很温柔,她是个饱读诗书有见识,说话又很有内涵的女人,像一颗不弯的松柏树。
在她含辛茹苦生出的头胎女孩,刚满月被婆婆偷偷抱着丢进了建在几个村之间的婴儿塔,她找到时孩子早没了气,为此大闹一场。
而朝二铁却没有任何反应,她怨恨婆婆,他却只会说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她毕竟是你婆婆,是他妈妈。
她不肯罢休,闹到最后成为别人口中忤逆长辈的坏儿媳时。
只有小杨感同身受她的痛苦,提出她看中远近闻名孝顺嫁给的朝二铁是在愚孝。
她说孝顺在孝不在顺,一味的顺从只能证明他的懦弱,而非人品。
张玉不识字,二儿子生下来没多久没了,她更是整天把三儿子宇豪每天都在眼皮底下,很多教育宇豪的观念和大道理都是听小杨说来。
她说教育的关键在于适时的放手,密不透风的教育环境只能养成孩子压抑的个性,父母疼爱孩子是要他平安健康过一辈子。
不是让他失去自己本该有的生活,换一辈子都在获得社会认可,毫无意义的追逐赛。
她说女人结婚后也不必完全依赖丈夫,掌握钱的人才能掌握话语权,女人不是婚姻的牺牲品,结婚不是委身男人之下。
女人最先是自己,再是父母家庭或其他的身份,她们思想独立,拥有立足社会的权利。
厨房家务照顾孩子不该独属于女人,尊严体面,也不是男人的专属词……
她没有做好,但她的家庭已让她满足。
大概是病中的人精神脆弱,张玉只想起以前的事,眼角不时滑下眼泪。
她那时不懂的也很多,却只在有事时想去问小杨,和她相处的时间加在一起,比起她在家庭中的时间,不过短短的一阵子,她的思想却深深影响着她往后的日子。
朝宇豪听见床上传来的动静,刚起来看,张玉睁开眼,问:“打过……电话,了吗。”
她问的是有没有给代芳打过电话,告诉她小杨没了的事。
代芳不和她们这些人联系,也没人告诉她,张玉觉得再怎么样,人都走了,不告诉一声不合情理。
朝宇豪早上没打,他觉得没必要,但看着张玉坚持,明明体力不支,一句话都说不连贯,这时候还想她来说。
他拿出手机,那边拨通以后,自己说了,“婶,朝朝妈妈没了,这几天刚办完丧事。”
代芳听了没有任何反应,她正在气头上,说句,“知道了。”就挂了电话。
其实和时茂强也没什么好吵,但她憋了很多年,现在终于成功离了婚。
财产分割她却不满意,到手的七十万块像在打发叫花子,也像时茂强往她脸上扇了羞耻的一巴掌。
就算她在这里当了十几年的保姆,也不该这么点钱。
离婚判决书下来,代芳今天来别墅搬东西,碰见了百忙中终于舍得露面的时茂强。
她也没想和他多说,她受了那么多年委屈,不论时茂强之前送她的首饰还是她自己买的,她通通装进箱子。
时茂强走进来多说的一句,你该拿着,刺中了她脸上还热的巴掌,她以“我怎么不能拿!本来就都是我的东西。”开头。
两人很快激发矛盾吵了起来,轮述对方这么多年的不是,直吵的面红耳赤。
代芳在他们曾经共枕过无数日夜的卧室,放下手机,情绪激动的她脑袋突突疼。
她扶着床边柜,平复心情说:“当年要不是你龌龊,你以为我会嫁给你?”
直戳时茂强道貌岸然的痛处,“说了那么多年,你有没有意思。”
她心情激动,亲手扯开了尘封多年的往事,道:“我就要说,当年要不是你□□我,你怎么可能嫁给你,我喜欢的人一直是大我一届的学长卞擎,可是你呢,你仗着供我上几年大学,单方面灌醉我……”
“我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我们一起长大,你干了什么?你趁着我醉酒和我发生关系,逼的我不得不嫁给你!你不是卑鄙无耻你是什么?”
年轻时的代芳年轻又漂亮,时茂强是喜欢她,出于得到她的目的才以朋友的身份把她灌醉。
可他物质上面从没差过代芳的钱,他认为当时的她拿了自己那么多钱,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他,她明明就是在默认和他发生关系。
他从不觉得当年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有什么值得在意。
代芳当年和他在床上醒来后是哭了一会,但他也给了她很多的承诺,她最后不也是被他安慰好了。
事情都过了那么多年,时茂强说:“你话别说那么难听,你情我愿的事,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
“你说你喜欢卞擎,你大学的时候我有没有陪着你去表白,是他拒绝了你,他根本就不喜欢你,他什么出身,他前妻又是什么出身,他们门当户对,你为什么总觉得他和他前妻没有感情,一定就是商业联姻。”
“你当年说不喜欢我,拒绝我却心安理得接受我那么多钱,你别说你心里什么都不知道,那件事后我有没有问你你愿不愿意嫁给我,你是自己同意的,你说你愿意。”
“你喜欢钱,你和我结婚后,家里的钱哪里有一点差你?”时茂强看着她扪心自问。
作者有话要说:一章收不完这卷的尾巴,还有一章就没了~该写最后一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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