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陵园
郎君黑发剑眉,英姿挺拔,五官深邃中带着清冷的气质,卓然超凡的仿若不是尘世之人。
华贵的丝绒斗篷,上好的黑色绸缎在阳光下仿佛泛着光,乌黑的发丝如瀑布般流淌在衣领之间,与领口上金色的装饰形成鲜明的对比,更显得他的容颜清冷而绝伦。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虽已不是第一次见唐珏,但珍娘脑海中还是不由的浮现出这句话。
只是,怎得会是他?
谁不知当年的唐家大郎君,少年有为卓尔不群,却性情谨慎,恭谨谦让,怎会做出那种欺辱平民的行径来。
可眼下这阵势却无不告诉她,眼睛没有骗人。
唐珏走下马车,并没有直接进山门,反而在马凳边站定,这时只见马车的帘子再次掀开,另一个人从中走出来。
样貌金贵衣着则更加华贵,一身淡黄色云龙纹长袍,昭示着他的身份。
只是那双带着阴翳的眼睛,令珍娘寒毛猛然直竖。
不过一面而已,可那短短的一个时辰,却被珍娘刻在神经里,那是她在这个世界,第一次感受到濒死的杀意,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忘。
所以唐珏如今竟是伴在三皇子身边的。
珍娘眼见着他扶三皇子下了马车,内心滋味杂陈。
“阿姐!”
珍娘还在恍惚,手却被珠娘捉紧了,把她从思绪中拉出来。
“阿姐,我看到了。”
珠娘晃着她的手,凑在她身边:
“阿姐,那是我长兄。”
珍娘心一紧,连忙伸手捂住珠娘的嘴巴,慌忙去看大长公主几人的神情。
好在主仆三人视线都在三皇子身上,无人留意珠娘刚才的言语。
她暗暗的舒了口气。
虽知道大长公主的脾性,但她还是下意识的遮掩珠娘的身份。
只是大长公主的神情却不如之前松快,她看着三皇子一行人的方向,眉头微皱,鼻腔里似有似无的哼了一声。
而她身边的老李、老曹,神情也严肃起来。
待三皇子进了山门,护卫们随后收了阵仗,紧跟着上了青秀山,待他们都看不到了,周围围观的老百姓才慢慢走动起来。
大长公主没继续朝着庙会走,转了个方向朝三皇子来处走去。
被马蹄踩到的平民,现下已被家人和其它路人抬到了一旁,满头满脸的血不知死活,看着甚是吓人,一个相似年纪的妇人跪在他身边,哭的几欲昏厥。
陆陆续续有人围了过来,见状无人不唏嘘。
老曹得了大长公主的令,拨开人群钻了进去。
珍娘站在外围,见他捉起那人的手腕,号了脉,又掀了对方眼皮,指示着他的家人帮他清理了一下,随后又叮嘱了些注意事项,这才被人感恩戴德的送了出来。
“伤的不轻,肋骨断了两根,心肺内伤,虽没有性命之忧,但也得养个半年一载。”
老曹回到大长公主身旁,把刚才诊治的结果报给她。
刀疤脸老李嘴角抽了抽,一股狠意浮上眼眸,和刚刚揉捏珠娘时的和善模样大相径庭。
大长公主冷着脸,扭头看着山门方向,一言不发。
倒是老曹肃立半晌,才悠悠的吐了一句:
“这样的人,怎堪……”
后半句却被他隐到肚子里。
珍娘垂头静默未敢置喙,她不过一个毫不起眼的无名小卒,王位更迭与她宛如隔山,但她深知,兴,百姓苦,亡,百姓更苦。
若日后是三皇子登上皇位,那些王公贵族们如何不知,百姓的日子定是更难的。
看着同三皇子一行渐行渐远的唐珏,珍娘心头蒙上了一层阴霾。
隔了这层插曲,大长公主逛庙会的兴致大减,最后也不过转了一下,便回了青秀别院。
倒是珍娘和珠娘,陪着大长公主绕了片刻,被她带着一同回了青秀别院,说要留她俩用了晚膳,再派人送她们回城。
大长公主并不是规矩大的人,回到别院,吩咐下人们任由珍娘和珠娘在园子里耍,便独自离去回屋子休憩。
刀疤脸老李莫名的和珠娘对胃口,回来的路上便已混熟,一到别院,珠娘便跟着他跑不知道哪里去了。
最后只留下老曹和珍娘在一处。
两人在院子里空坐了片刻,正当珍娘无聊时,老曹邀她外出走走。
这是珍娘第二次来青秀别院,上一次她便知道,除了大长公主起居的那片院子,别院剩余的空地,是一大片的陵园。
这里是当年为国捐躯的诚安王和他的追随者的埋骨之地。
“小丫头,怕不怕?”
老曹负着手走在前边,珍娘紧随其后,一老一小,穿行在碑林之间。
一座座坟茔排列的整整齐齐,上百基墓碑肃立其中,珍娘认了上面的字,只有名字,并无再多碑文。
穿行其间,完全感受不到丝毫的阴魅之气,相反,却有种肃穆和阳刚之感。
珍娘停在某座墓碑前,那座墓碑基台下的缝隙里,长着两棵野草,她俯身把草拔掉。
“不怕。”
“世人皆怕鬼魅,坟茔墓地均是忌讳,你怎就不怕?”
老曹也停下脚步,看她把拔草带出来的土重新填回原位。
珍娘笑笑,死人有什么可怕的,更可怕的是活死人,那些恐怖的怪物,曾是她上一世最难以逃脱的噩梦。
“如曹先生所说,这里都是保家卫国的英雄。英雄的埋骨之地,怎能与世人墓地相提并论。”
老曹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片刻又再道:
“保家卫国者是英雄,说的不错。”
“只是,你觉得他们这些人,保的是谁的家?卫的是谁的国?”
珍娘怔了怔,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如此大胆的言辞,若换个人来说,少不得要定个大逆之罪。
但眼前的人是谁?如今他虽是一届布衣,但却曾是大长公主帐下最足智多谋的军师。
“曹先生,可是为午时所见愤懑?”
老曹站定在一座墓碑前,眼神里流露出不易察觉的嘲讽。
当年他们铁血拼死护卫下的国家,眼见着就要交给那样一个人手中,他怎能心平。
珍娘把手上的野草团成个团,拿在手里:
“我左不过阳金河上一卖酒的小酒娘,您问的问题我不懂。”
“国也好家也罢,离我太远。但我却知道,是谁,用血筑起的边关,是谁用命挡住了南下的异族铁蹄。”
“他们护的是家国天下,更护的是百姓平安。在我眼里,他们便是万古不朽的英雄。”
老曹缓缓转头看向她,目光中多了几分深意。
他们,万古不朽么?
“小丫头年纪轻轻,倒是看得通透。”
珍娘微笑,没有言语。
二人重新上路,走走停停间,每经过一座坟茔,他总能如数家珍的讲述过去的故事,这些故事时而诙谐,时而悲壮。珍娘默默听着,时不时随上几句。
最后,老曹的脚步停在一座坟茔前。
这座坟茔同其他的并未有什么不同,修正干净的坟茔前,立着素色的墓碑,墓碑上刻着所埋之人的姓名。
她随着老曹站在墓碑前,原以为又要讲述新的故事,却见他走到墓碑近前,轻轻拂过墓碑上的名字,又用袖口掸净墓碑上的浮尘,沉默了许久。
珍娘陪他站着,又过了好一会儿,老曹才重新背过手,仰头大步朝前走去。
等他身形闪开,珍娘才看见那墓碑上,刻着的两个字——云瑞。
云,是国姓。
心头划过一丝讶异,但她的脚步已经紧随其后追了出去。
之后老曹再没说过话,直到出陵园前,他才莫名的问了一个问题:
“小丫头,你家里可有给你什么婚约?”
珍娘有些不明所以,怔了片刻才据实回答。
她娘亲当年带她投奔唐家,没多久便因病离世,她那时年岁尚小,并未来得及相看人家。
老曹听罢,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珍娘却依稀觉得他好像很开心。
出了陵园,珍娘遇到了同刀疤脸老李混在一处的珠娘,也不知道老李领着她玩了些什么,珠娘弄得满身满脸的土。
回城时,更直接在马车上睡了个叫都叫不起来。
腊八一过,就是年关,百姓们开始忙着备年货,酒摊上来的老客少了,定酒的却多了,珍娘索性把摊子关了,送完了酒客们定下的年酒,也开始张罗过年。
她和珠娘的袄子都要换新的,还得备上一两个新首饰,天牢里的唐家人也得备上新衣,吃食也得预备着,赶着年跟前去探监时,给他们带进去。
袄子都是她去布庄挑的布,买回来都在水里搓了,又买了上好的棉花回来,晒的软蓬蓬的,才交给刘娘子去裁。
忙忙活活的日子一眨眼便临近小年,珠娘的私塾也放了假,临假前,先生出题考教了一番,珠娘拿了个不错的成绩,珍娘又买了束脩,准备送到先生家里聊表谢意。
除了常规的礼物,珍娘还特特备了自家酿的白酒,先生收了礼,眉眼间都带着笑,说到珠娘学业时,更是满口称赞,直言她若是个小郎君,备不住将来能成个进士。
珍娘看着珠娘头上顶着的小发簪,笑得牙不见眼。
谁能想到她家这个小女娘,实心里却是个小郎君呢。
眼瞅着年关越来越近,巷子里的孩子们也开始热闹起来,这小孩子总比不得大人,这一热闹就爱出事。
这回出头挑事儿的,竟是珠娘。
作者有话要说:准时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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