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翟文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摸着黑打算去上厕所。
路过路过客厅的时候，几乎被客厅的臭味熏得一个趔趄。
翟文把目光投向了张茂床角的一大摞阴影——
虽然黑灯瞎火的看不清，但是她知道，那是张茂不知道攒了多久的脏衣服。
加上张茂那不知道多久没换过的床单被褥，就是客厅臭味的来源。
越城的夏天实在太热，坐着不动都能出一身汗。
这衣服要是不洗勤一点，呐，就像张茂那样，好几天的脏衣服就那么堆在那里，沤出来的酸汗臭，真的是堪比生化武器。
都堆在这里，他是在等谁帮他洗吗？
翟文眉头忍不住就蹙了起来。
这事儿张茂是有过前科的——
上一世的张茂，从高中开始就住校了。
那时候张越也进了厂，她既不琢磨着进修，也不打算谈恋爱，隔三差五地，就趁着休息的时间，跑去张茂的宿舍，把张茂的脏衣服、脏床单，搬到自己的单身宿舍去洗。
洗好了，晒干了，抱着新衣服又去张茂的宿舍，换他新攒下来的脏衣服。
翟文还记得，当时张越给她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是怎么样捏着鼻子跟她吐槽，男生寝室有多臭气熏人。
大抵，就是这客厅里面的味道，乘以一个四吧？
翟文的目光投向了床上酣睡的张茂，在夏日燥热的黑夜中，她的眸光却凉得吓人。
这一次，有我在，你想都别想使唤我阿妈！
她打定主意，明天就跟张茂掰扯掰扯个人卫生问题。
翟文这么想着，这才迈步朝屋外走去。
岂料刚一抬脚，忽然一阵地动山摇。桌椅、柜子全都跟着晃动起来。
不好！是地震！
翟文脸色当即变了，她想也没想，一头就冲回了卧房，一边使劲拽张越，一边扯着嗓子叫起来，“地震了！快跑！阿妈！起来了！”
张越迷迷瞪瞪地被她吵醒，黑暗中，她瞪大了眼睛，一时有些茫然。
屋外传来“哐啷”一声，大概是架子上什么东西被晃落下来，猛地砸在地上。
接着，门外传来了张逐安的惊呼。
“跟我跑！”
翟文拉着睡懵了，显然还没反应过来的张越往门外冲去。
漆黑中，两条身影在她们面前一闪，先她们一步，冲出了门去。
及至跑出了房门，跑到了门前的坝子上，翟文才发现，这黑漆漆的坝子上几乎全是跑出来避难的人。
“这是地震吗？怎么会地震的？”张越惊魂未定，声音都有些发颤。
翟文转过身来，一把抱住了张越，轻声安抚道：
“没事的，没事的，我们安全了。”
她这一转身，刚好就看到了一旁的张逐安，她的视线往下滑落，正滑落到张逐安死死揪住张茂的那只手上。
翟文就这么无声地，带点讥嘲地笑了一下，手上却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张越。
真好，危机时刻，至少我们都还来得及，保护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人。
“阿妈呢？她出来了吗？”张越稍微缓了过了一点神，忽然发现没看到方照清，她立刻紧张地朝四面看去。
“我在这里。”身后的黑暗中，传来方照清有些发颤的声音。
她走过来，猛地一把将两个女儿搂在怀里。
适才事发突然，睡她旁边的张逐安甚至都没叫她一声，眨眼就跑没了影。
等方照清被地震晃醒，发现身边已经没了人，那一刻，她是真的觉得心凉，她甚至萌生出一个危险的念头——
要是我被砸死了，有谁会伤心吗？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听到方文在隔壁房间，扯着嗓子吼“阿妈快跑”，嗓音中透着焦急与关切，那一瞬间，方照清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及至刚刚又听到张越焦急地找自己，她心头那成片的灰凉，才终于一点一点地暖了起来。
母女三人，就这么在黑暗中，紧紧地搂在一起。
*
地震以后，跑得最快的，就是谣言。
哪怕其实整个养殖场没有一间房子倒了，也拦不住漫天飞的各种谣言。
这个说：“我听说，震中不在这里，在隔壁省。”
那个说：“哪儿呢，就是咱们这儿，我刚打了电话，我丈母娘家的四叔的邻居，他们家房子都被震塌了。”
还有人说：“我可听说了，天亮前还会再地震一次，比这次还厉害！大家都别睡了！打起精神来。”
“……”
余震还在继续，所有的人都惶惶不安，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回到室内去睡觉。
大人们在货车车斗上铺上了稻草，让场里年纪较小的孩子们都上去，暂时在车上睡一晚。
至于大人们嘛，倒容易将就，随便找个地方打个地铺，也能对付一晚。
翟文同张越一起，挤在车斗上的一个角落，互相依偎着，数着天上的星星。
“阿文，我这次期末，没能考到年级前十。”张越心里觉得有些对不住翟文。
明明翟文都帮自己争取到了让张逐安松口给自己转学的机会，结果自己却不争气。
“嗐，没事。你看阿哥转学后，学得多惨。咱不转就不转了，反正你成绩已经非常好了。到时候升高中，就算阿爸不愿意，阿妈也是会支持你的。”
翟文说着，往张越的方向蹭了蹭，这车斗四面不遮风的，到后半夜，她还真有些冷。
老实说，翟文现在其实已经非常满意了。
穿越前的张越，这个时候还是每天背着瓜子贩卖的盲流。
可现在，她阿妈现在可是年级前二十了！名列前茅的优等生嘞！名副其实的那种！
翟文虽然不记得恢复高考是哪一年，但她记得是在七十年代，反正等她阿妈上完高中，肯定能赶上高考。
她阿妈现在这个骄人的成绩，考个好大学，简直是手到拿来！
而更令她欣慰的，还不是这个，而是——
“阿姐，你闻到阿哥那些臭衣服的味道了吗？”翟文借着头顶上一点月光，看向身边的张越。
“唔，哪能闻不到，可臭死了，阿茂也跟阿爸学得不讲卫生。”
张越说着，皱了皱鼻子，显然也嫌弃得不得了。
翟文试探地问：
“阿姐，你不会帮阿哥洗衣服吧？”
张越见翟文冷，伸手把她搂住，笑着说：
“我干嘛帮他洗？他自己有手有脚的。有这功夫，我还不如温温书。”
要的就是她这个觉悟！看来自己这几年的洗脑，成效十分显著！
翟文乐得把脑袋往张越的怀里拱，“那明天，咱们就押着他，叫他把衣服洗了！我可真顶唔顺（受不了）了。”
“好，明天咱们一起说他，”张越也是同仇敌忾，“我也受不了他这么不讲卫生了。”
两人在车斗上待着，车斗本就有些摇晃，是以当又一阵余震传来的时候，她们俩并没有察觉到，还在说说笑笑。
可紧接着，耳边忽然传来几声震耳欲聋的声响。
Duang！Duang！Duang！
惊得车上好几个孩子都跳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
“是房子塌了吗？”
孩子们在车上，吓得脸色发白，全都挤在了一起。
“没事，没事，不是塌房子的声音，”翟文安抚着孩子们，可她的眉间也掠过一丝困惑，“这声音好像是——敲锣？”
可好端端的，敲什么锣？要唱大戏吗？
翟文想着，拉着车栏杆站起来，正见到张逐安手上拿着个铜锣，正使劲敲着。
敲了不知几时通，终于停了手，开始扯着嗓子大叫：
“地震了！地震了！都出来了！”
随着他的叫嚷，平房中还真就跑出来了几个工人。
翟文悄悄问张越：
“阿爸手里那个锣，是前年春节，场里表演节目用的那个吧？”
“好像还真是，”张越眯着眼看了看，“阿爸这是打算当人工报警器？他今晚这是不打算睡觉了吗？”
张逐安还真不打算睡觉了。
一整晚，每当余震传来，全场的职工以及家属都能听到张逐安那震天的锣音。
头两次吧，大家还夸老张这人热心，次数多了，大家就受不了了。
有人气鼓鼓地叫骂：“这个老张，让不让人睡觉了！”
“就是，他是放病假了，我们明天还得上班呢。”
不过嘛，这些埋怨，张逐安是听不到的。
在张逐安又一次巡逻经过车斗的时候，翟文探出脑袋，一脸怨念地问张逐安，“阿爸，你能不敲锣了吗？”
张逐安想也不想，当即大义凛然地拒绝，“那不行！不敲锣，有人睡着了，来不及跑怎么办？”
翟文试图说服他：“睡着了又有什么关系呢？现在大家都在露天坝上睡觉，没人在室内待着了呀！”
“小丫头懂什么，睡你的觉。”张逐安对翟文的分析嗤之以鼻，拎着他的铜锣，继续往场区深处去巡视去了。
“算了，阿爸就是这样的人，咱别管他了。”张越拉拉翟文，示意她挨着自己躺下来。
是呀，张逐安就是这样的人，永远会沉迷于这种自我感动式的牺牲当中，完全不顾及别人的死活。
翟文无可奈何地朝张越的方向挤过去，正想着要找个什么东西，堵住耳朵的时候，忽然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几个一闪而过的黑影。
她急忙抬头看去，只见是场里几个小伙，正悄无声息地从背后追上了张逐安。
那几人分工合作，捂嘴的捂嘴，抢锣的抢锣。
张逐安反应不及，愣是没能发出半分求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