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欺负细姨，”方巧妹又给翟文塞了颗糖，“乖，和阿姐去玩儿吧。”

方巧妹并不肯跟个细路女诉苦，只是打发走了几个孩子，拉着方照清回了自己的屋子。

这个房间很小，放一张大床、一个桌子，便不剩多大空间了。

眼下她两个孩子都太小，她要看孩子，就没法做活。好在手里三间房，自己住一间最小的，那两间稍大的租出去，母女三人的日子倒也能过得下去。

连带着翟文名下那间，也交给了方巧妹代管。方照清倒乐得轻松，只负责数钱。

“阿姐，给，新钥匙。”回到屋中，方巧妹将一把钥匙递给方照清。

“原来的锁坏了吗？”方照清坐在床沿，接过钥匙，就开始埋头替换钥匙圈上原来的钥匙。

“坏了，被衰人（坏人）砸了。”

“谁干的？”方照清豁然抬头。

“还能有谁，”方巧妹连他的名字都不愿意念出来，“我也没惹过别人。”

方照清脸色一黑，“罗有威？他还有脸来找你？”

提起这个人，方巧妹的表情彻底垮了下来，她拖了个凳子，坐在方照清对面，“来过几次，都被我撵出去了。”

“他想做什么？”方照清的八字眉几乎打结。

“能做什么，他们家坏了名声，他讨不着第二个老婆，想叫我跟他复婚。我不答应，他一生气，就开始摔东西。后面他再来，我没开门。他气不过，就在外面踹门，锁就被他踹坏了。”

方暖冬已经开始会说话了，比比划划地，试图跟方照清描述那天的场景：“他踢门，门坏了，我们也出不去。”

“这也太过分了，报警了吗？”方照清眼中冒出火来，“你别又窝窝囊囊地忍了。这种人得寸就进尺。”

“报了！”方暖冬举着小手，抢着回答，“警察蜀黍来，抓了！”

方照清被方暖冬的模样逗乐了，她抓过孩子的小手，弯下腰说：“这才对。咱们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

*

罗有威是真没想到自己会说不上媳妇。

他一拿到离婚证，就开始托人给自己说媳妇，指明了要选好生养的。

可一则，他家杀孩子的事情已经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谁家女儿愿意自己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被溺死在茅厕呢？

二则，罗传根已经有了案底，一般身家清白的，也不愿意找这样的人家。

三则嘛，罗家的钱基本上都是交到了罗传根手里，他这人还没出来呢，罗有威哪里有钱娶媳妇。

罗有威每次去找媒人，都是当面答应得好好的，事后却半点消息都没有。

时间一长，罗有威也渐渐回过味儿来了，就又把主意打到前妻的身上了，托相熟的人去打听了方巧妹的近况。

这不打听不要紧，一听之下，心里就不平衡了。

合着自己在农村吃苦，方巧妹回城了，反而开始享福了，不光不用挣公分，伺候一家老小，还有房租收。

这才有了之前上门的事。

*

翟文同张越嫌院子太小，转不开。便到了院外，寻了一处平地，用粉笔在地上画了格子，跳房子玩儿。

跳房子的规则很简单，先把石子儿丢进某个格子里。再轮换着或单脚，或双腿，踩着空格跳过去捡。不出错，就算赢。

第一轮，翟文半路没站稳，栽出了“房子”，只能认输。

张越个头比翟文高，轻轻松松就把手中的石子儿丢到了最远的那个格子里。

“阿姐好厉害！”翟文作为张越的自来水，在一边又跳又拍掌地叫好。

“1、2、3……”张越一蹦一跳，数着格子跳过去，平平稳稳地就跳到了石子儿前。

正单腿弯腰，去捡石子儿的时候，视野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只脚，直接踩在那颗小石子儿上。

“诶！别踩，别踩！”张越单脚站不稳，后退一下，变成了双脚落地。

这就是输了，她万分遗憾地“哎呀”一声，一抬头，愣住了——

“细姨丈。”

*

罗家村的一间废弃村屋内，翟文同张越小鸡仔似的，在屋角缩成一团。

她们的面前，是面目狰狞的罗有威。

这家伙在拘留所猫了几天，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打算回来给方巧妹这个“不识抬举”的女人找点麻烦，好巧不巧，正撞见翟文同张越在那里院外跳房子。

他揉着自己的手掌，把手指关节捏出“啪、啪、啪”的响声来，“你们方家的女人就是狠，刚过完年，把我阿爸送进监仓，现在又把我送进去。”

张越用自己的小身板把翟文挡在身后，努力压制着心中的恐惧，声音却在发抖，“你，你想要做什么？”

罗有威扭了扭脖子，听着脖颈间传来的“咔、咔”的声音，满意地看着两个被自己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崽子。

“你们也别怪我，要怪就怪方巧妹那个女人太绝情。谁让她不愿意跟我复婚呢？我给她脸了，她倒端上了。她也不想想，她一个离了婚带着娃的女人，除了我，谁还肯要她？”

翟文抱着张越的胳膊，从后面露出一只眼睛，看着发颠的罗有威，看着就像是吓坏了的模样，其实在心里骂得老脏了。

不过她骂的不是罗有威，而是系统。

早在她和张越被罗有威劫持开始，她就开始求助系统。

谁知道这个系统偏偏关键时刻掉链子，不管她怎么在心里呼叫，系统愣是没有应答。

在所有的求救都石沉大海后，翟文只好选择将注意力重新投到罗有威身上。

她咬了咬牙，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吧，反正现在也没别的法子了。

翟文想着，便把脑袋从张越的胳膊后面露出来，奶声奶气地问道：“细姨丈，你要是复婚了，你会好好照顾冬冬同苗苗吗？”

罗有威显然被这声“细姨丈”取悦了，他的面色稍微和缓了一些，“咁喺啦，话嗮都喺我嘅女嚟噶（当然了，说到底都是我的女儿）。”

翟文点点头，不错，说得很冠冕堂皇，看来已经被现实教训过了。

“那你们要是复婚了，会生小弟弟吗？”翟文继续瞪着“天真无知”的大眼睛问道。

罗有威耸了耸肩，虽然觉得翟文问的是句废话，不过闲来无事，看这孩子上道，也就跟她说两句，“那是当然的，做得我罗家新抱（媳妇），就得给我罗家添丁进口。”

翟文从张越的身后钻出来，往前爬了两步，盘腿坐了下来。

张越吓了一大跳，想要拉她回来，却不能够，只好也小心翼翼地往前凑了一点点。

“但是，我记得，原本细姨就是打算帮你生小弟弟的呀。我细姨说过，她没能给你生个男娃，是她对不起你。要是你们没折腾这一圈，说不定小弟弟已经在细姨的肚子里面了。”翟文歪了歪脑袋，似乎非常不解。

说起这个，罗有威脸色又有些不好了，“还不是你们阿妈瞎报警害的。”

“不对呀，这事儿的源头是波仔呀，是他要害苗苗的。你都不怪他吗？上次我阿哥把我的纸飞机丢进了水缸，我就把他的课本也丢进了水缸。这叫以牙还牙。”翟文举起小手，攥成拳头，卖力地挥了一挥。

这认真的小模样，把罗有威都给逗笑了，“照你这么说，我该把波仔也丢进茅厕？”

翟文点了点头，鼓励对方，“别怂，就是干他！”

罗有威乐得不行，他摇了摇头，“你不懂，波仔是我罗家下一代唯一的男丁，我阿哥就这么一个独苗苗，我要是动他，我阿爸得一锄头抡死我。”

“唔，我懂了。”翟文了然地点了点头，十足小大人派头。

“你懂什么了？”罗有威有心继续逗她。

“我懂你阿爸偏心，我阿爸也是这样的，他最喜欢我阿哥，什么好东西都紧着我阿哥，我阿哥犯错，阿爸也不会罚他。”翟文把自己给说难过了，她对着手指，望向罗有威的表情里，带着一种同病相怜的同情。

“你阿爸一定也是这样吧？家里的钱紧着你阿哥，大屋子也紧着你阿哥，什么好东西都先想着你阿哥。”翟文边说，边留意着罗有威的神色，见他面上笑容渐消，就知道自己说中了。

只听她继续说：“可是偏心这回事，并不只表现在吃穿用度一方面上。就比如在我家，我阿爸不喜欢我和我阿姐多读书，因为读多了书，我们就不会愿意多为我阿哥做牺牲了。

你阿爸一定也是一样的。

呐，你本来有个很好家庭，老婆贤惠又温柔，还肯不停帮你生儿子。多一个孩子，公社上也会多发一份口粮，你家根本不至于养不起苗苗。

你本来按部就班地过日子，生儿子是早晚的。可是你阿爸却指使波仔杀死苗苗。要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我细姨早晚能知道这件事，到时候你们俩肯定还是得离婚。

你难道没想过，你阿爸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罗有威脸色很难看，

罗有威陷入了沉思，

罗有威并不肯接茬。

张越看看罗有威，又看看翟文，抖着声音做了回捧哏，“为……为什么呢？”

“呐，你现在可以不计较你阿爸的偏心，等你有了自己的儿子，你还会像现在一样，赚的每一分钱，每一张粮票都交你阿爸吗？不，你不会，为了你自己的小家，你肯定会要求分家。

可是没有哪个长辈愿意儿子们分家的，那意味着，他将不再是家里最大的那个了。不管他跟着哪个儿子过，都是看儿子媳妇脸色吃饭。”

这倒是农村常见的事情，多少老人分家之后，被几个儿子踢皮球一样踢来踢去，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

罗有威心中已经隐隐信了几分，他相信他阿爸也害怕分家，否则也不会将家里的财产都死死攥在自己手里。

“那……那要怎么阻止分家？”接收到翟文的眼神，张越虽然依旧害怕，却没有掉链子。

“要阻止你分家，只能让你没儿子，没老婆。你这辈子就只能跟着哥哥嫂嫂过。你一辈子都得给你阿哥打工，你辛辛苦苦从地里刨回来的每一颗粮食，将来都是波仔的。”

翟文说着，揉了揉鼻子。

这屋子也不知空了多久，屋内不通风，一股子臭鸡蛋味，叫人闻得难受。

罗有威被翟文一席话，说得一颗心拔凉拔凉的，嘴上却不肯承认，“胡说八道，我没儿子，难道我阿爸不急？”

“他已经有孙子了呀！更何况，你阿哥将来还可能再生几个儿子。对他来说，你生的儿子，并不会比老大生的更精贵几分。可是牺牲掉你，能换来老大家的幸福，和他自己晚年的幸福。”

“够了。”翟文越说，罗有威的表情越是难看。

翟文却不肯闭嘴，“杀了苗苗，你离了婚，他们没有任何损失，只有收益。唯一有损失的，只是你的小家。”

“我叫你别说了！”罗有威额头青筋若隐若现。

翟文的语速却越来越快，“可你有没有想过，苗苗是你的孩子，打狗还要看主人，他们当着你的面，要杀你的孩子，是把你当做什么了？

要是你阿爸真在乎你，你阿哥真拿你当兄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吗？可怜你被他们算计，被他们杀了自己的骨肉，还要被他们压榨后半辈子的幸福。”

罗有威暴喝一声：“闭嘴，你想要挑拨我们一家人的感情？！”

张越被吓得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去拽翟文。

翟文也意识到自己说过火了，这家伙不管是——

没信，带来的恼羞成怒；还是信了，造成的心痛成狂。

总之，他看起来好像要炸了。

而她跟张越正在爆炸点的正中央，逃都没处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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