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妮莉娅毫不吝啬地给了路易斯一个大大的拥抱。

不管是闻夫人，还是伊丽莎白教练、沙耶娃，凡是路易斯见过的教练全都板着一张脸，他以为教练都是这样的脾气，可是为什么莉娅教会这么温柔啊。

她的怀抱那么温暖，以至于路易斯松开手的时候还有些恋恋不舍。

“我一定会超过叶夫根尼娅的。”他向莉娅教练保证道。

妮妮莉娅若有所悟：“原来你不是想找一个比沙耶娃还厉害的教练，而是想打败她手底下的学生叶夫根尼娅。为什么呢？”

路易斯迟疑了片刻，才别过头去，露出一副害羞的模样：“因为我……想跟喜欢的人滑双人滑。”

一旁的加西亚顿时露出一副吃瓜的表情，妮妮莉娅好像明白了什么，“是送你这双冰鞋的那个人，对吗？叶夫根尼娅十三岁就解锁了三种三周跳，是Omega里数一数二的佼佼者，我见过她比赛时的样子，姿态轻盈，跳起来好像蜻蜓点水一样，对于花滑这样的运动而言，Omega柔韧、优美的身体条件简直是为此而生，而少年A组里跟叶夫根尼娅实力匹配的孩子寥寥无几，能数得上来的只有几个，最近的电视节目FOI很火热，她跟乔舒亚的组合受到了很大的关注，所以你喜欢的人是……”

妮妮莉娅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路易斯猛烈的摇头打断了。

“不是他！”怎么可能是那个讨厌的家伙！“是……Win。”路易斯小声地说道。

妮妮莉娅轻轻地“啊”了一声：“怪不得，伊丽莎白的冰场就在这附近啊，她是专门教导Alpha的教练，你在那里遇到了Win，对不对？要跟Win一起滑冰，这可真是个难度不小的挑战啊，不过没关系，我一定会帮你实现心愿的。”

“真的嘛？！”路易斯的语气里终于流露出一丝属于他本来年纪的天真，可是很快他就冷静下来，对莉娅教练坦诚道，“我知道我的起步有点儿晚了，可是我一定会加倍努力的。莉娅教练，我现在……真的还来得及吗？”

妮妮莉娅看着忽然情绪低落下来的路易斯，道：“俄罗斯的花滑界是个非常残酷的地方，不进则退，被人赶超很容易，尤其是站在山顶上的人最能够体会到那种时时刻刻担心被人挤下去的危机感，而路易斯你呢，就好像正处在山脚的位置刚刚往上爬，坏处是抵达峰顶的位置可能要花费那么一点儿时间，好处则是总有一天你会跟你喜欢的人在那里相遇。Win很厉害，我相信他会比你提前一步抵达山顶、等你去找他的。”

得到了妮妮莉娅的鼓励，路易斯的眼里终于重新绽放出了光彩，他重重地点点头，抑制不住开心地笑，加西亚被他的笑容感染也“嘿嘿”地笑起来，忽然加西亚眼神儿一亮，“哦对了，明天就是芬兰站的正式比赛了，Win也参加了对吧？不如到时候来我家一起看比赛吧！”

这下路易斯连眼睛里都写满了欣喜。

“……谢谢你，加西亚。”

他的目光沾染上一丝暖色，长久地停留在加西亚的身上。

妮妮莉娅告诉路易斯成为一名专业的花滑选手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步法的训练也是一样的，要从滑行、步法逐渐进阶到跳跃、旋转，每一个技巧都要沉淀、打磨，形成肌肉记忆，然后才是根据个人风格进行步法编排，一套优秀的节目要达到身心合一的状态才堪称完美，所以绝不能急于求成。

这话跟闻瀛哥哥跟自己说过的一样。于是一直盘旋在路易斯心头的烦躁、紧迫终于消失殆尽。

“除此之外，还有最基本的体能训练也得跟上。Omega身体柔软，体重轻盈是好事，但腰跳得高、远，就必须拥有充足的力量。”

于是接下来妮妮莉娅教授了路易斯一些力量训练的方法，这样就算路易斯就可以随时随地地练习了，日光西沉，路易斯告别妮妮莉娅和加西亚的时候，天边的暮色已经一片灰暗。

走出巷口，男人震耳欲聋的警告声再次回荡在路易斯的脑海里。

路易斯咬紧了牙，他是绝不可能听从男人的话去偷闻瀛哥哥的东西的，至于其他人……恶劣的念头一兴起，路易斯就狠狠地摇了摇头，他还记得闻瀛哥哥给自己讲过的睡前故事，偷走他人珍贵宝物的小孩，最终得到了报应，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人，那时的路易斯听完故事在床上翻滚了好长时间也没睡着，他以前不在意这些，因为他的生活里没什么东西是不舍得丢弃的，可是自从他遇到闻瀛哥哥以后，他的想法就变了。他暗暗地祈祷自己以前蹲在街角靠着卖可怜获得的那些施舍不算偷，否则他可承受不起失去闻瀛哥哥的后果。最后还是闻瀛发现了路易斯的辗转反侧，询问他怎么了，路易斯抱着闻瀛磨蹭了好久才把自己的顾虑说出来，闻瀛揽着他，拍了拍路易斯的背，安慰道，放心吧，我永远也不会离开路路的。

路易斯不想再当一只阴沟里的老鼠了。

阴沟之外的地方，有皎洁的月色照亮。月色下一抹瘦小的生硬踽踽地走回贫民窟肮脏的路上，远远地，路易斯就听见楼上传来隐约的咒骂声和打砸的声音。

路易斯知道那个男人又犯病了，尤其是喝完了酒，下手根本没有轻重，总是把女人打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他可以跑，跑到男人找不着自己的地方，可是年幼的他无法舍弃屋里的那个女人。

路易斯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因为女人放浪形骸，举止低俗，曾经是个不折不扣的卖街Omega，要不是因为生下了他，她也不会被迫“嫁”给男人。她本来可以把刚出生的婴儿扔在街头让他自生自灭，可是最后还是选择了留下他，在有限的条件下为他创造一个能够遮风避雨的地方——即使这地方比阴沟里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脾气很臭，嘴上不饶人，会抢走路易斯乞讨来的食物，可是也会在男人骂骂咧咧的时候把路易斯拽到一边，把自己献祭给男人。

路易斯蹑手蹑脚地爬上楼梯，只听一声巨响，似乎是阳台门被狠狠地惯上，男人大声的啐了一口，“我就不信那小子今天不回来了！”

下一秒，门就被敲响了。

门内倏地寂静片刻，男人急骤的、沉重的脚步声逼近，一下下砸在路易斯的心上，他脚步挪动，忍不住想要往后退去。

只听“砰”的一声，门被拉开，魔鬼的利爪伸向路易斯的肩膀。八岁孩子瘦弱的身体在中年男人的手里几乎没什么重量一样，被拎着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重重地砸在地上。

路易斯闷哼一声，浑身都像是散了架，五脏六腑都挤在一起，胸腔一瘪，趴在地上不停地咳嗽，一瞬间气都喘不上来了。

阳台上传来“砰砰砰”的砸门声，女人尖利的叫声仿佛被水膜包裹，传进路易斯的耳朵里：“臭小子！你是白痴吗！还回来干什么！”

“钱呢？！——”紧接着是男人的怒吼声，掺杂着酒气的呼吸声在路易斯的身边萦绕，男人粗鲁地把路易斯翻过来覆过去想要从他身上掏出一丁点卢布来，但是什么都没找到，“你把钱藏到哪里去了！混蛋！没用的东西！”

男人一脚一脚地往路易斯身上最柔弱的地方踹，每踹一下，女人凄厉的声音就越甚，“别打了！别打了——”

如果是在富人区，女人的声音很快就会引来警察的注意。

但很可惜，在这种地方，就连周围的邻居都已经习惯了，骂骂咧咧的几声过后就没人在意了，只有墙角的耗子蜷起身子，竖起耳朵，又是一道关门声传来，女人的声音终于逐渐低落了下来。

寒冷的冬天，母子两人被关在零下几十度的阳台上。这是能要人命的温度，女人颤巍巍地把被扔出来的路易斯抱在怀里，她身体的温度早已经冷了下来，可是路易斯还是紧紧抓着她胸口的衣服不肯松手。

女人咬紧了干裂的嘴唇，用力拍了拍路易斯的脸：“你醒醒。臭小子……”

路易斯呛咳着，竭力睁开肿胀的眼泡，狭窄的视野里被一轮金黄的、璀璨的月亮所占据，他努力地朝月亮抬起手，喃喃道：“闻瀛哥哥……”

女人听不清路易斯囫囵的话，气愤地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紧紧地裹在路易斯身上，不停地嘟哝：“老娘生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你这个小拖油瓶！老娘没了你该活得多轻松！这一天天的跑得没踪没影儿的，既然长本事了，怎么不跑得远远的，还回来干什么！”

路易斯缓缓地扭过头，看着满脸涕泪横流的女人，耷拉下来的手握住她的一根手指，忍着疼痛喘息道：“我要是走了，怕你……想我呀。”

女人闭了闭眼，泪水涌出来的更多了，冰冷的气温很快在她的脸上结成了一层白色冰霜，她剧烈的呼吸着，每吐出一口气，很快白雾蒸腾，模糊了她的样子。

“能让老娘惦记的只有钱，你算个什么玩意儿啊。”女人冷嘲热讽的声音传来，“老娘辛辛苦苦教你扮天真、卖可怜去讨有钱人的施舍，就是为了让你早点自食其力，免得整天待在家里拖老娘的后腿！”

因脆弱而泄露出的一丝撒娇口吻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路易斯望向女人的眼里充满了忿很。“……那你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我？”

女人的身体因为寒冷地不断地打着冷颤，听到路易斯的质问，她的目光里流露出一丝恍惚，眼前这双蔚蓝的眼睛仿佛穿透了时间，与多年前她还在中国时遇到的那一双迷人的眼睛重叠起来，因为听信花言巧语而偷渡来到俄罗斯，结果却被眼睛的主人无情地抛弃，从此流落在异国他乡，她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对着眼前的孩子，还是对着曾经当初的自己。

“老娘教过你了，别把天真当饭吃，轻易相信Alpha喜欢你的时候说出来的鬼话，到最后受伤的只有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