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确实累坏了，直到第二天晚宴前才恢复了一点精神，玛格丽特一直陪着她，两人在房间里用完了晚餐。后来是艾达来敲门，说子爵让玛格丽特带着简去休憩间。

“我想他们只是需要简？我应该不必留在那里吧。”玛格丽特并不是很愿意将整个晚上都耗在一群陌生人中。

艾达已经和她很熟，只是耸了耸肩说：“这我就不确定了，我只是个传话的。”

“林顿小姐，是父亲让我过去吗？”里间传来简的问话。

“是的，简。”

小小的身影飞奔出来：“我想穿那件硬纱的短裙，还没机会穿过呢。”

玛格丽特只好无奈地对女仆说：“那等我们换好衣服后就过去。”

打扮简花了不少时间，她已经到了能凭自己的审美判断装饰好坏的年纪，玛格丽特光是整理她裙子上的薄纱就费了好一番功夫。

“裙摆蓬一点会更可爱。”简心满意足地对着镜子照着，里面映出了她柔顺的卷发、华贵的裙子和有着精致花边的蕾丝手套。只是脸颊还是缺少一种可爱的孩童的红晕，而显得瘦弱苍白。

而简也发现了这点小小的不足，顿时变得有些沮丧：“我本来以为这件粉色裙子能将脸色衬得好看些。”

玛格丽特为她系上最后一根缎带，微笑着说：“这可不是裙子能解决的事，你该多吃点东西。比如今天的晚餐，我注意到你剩下了好大一块牛肉。”

简有些不好意思：“你说的对，林顿小姐。请快些去换衣裳吧，我会一直在这儿等着您的。”

玛格丽特收拾的速度很快，因为并没有什么好精心修饰的地方。只要穿上她最好的那件裙子——银灰色绸布的那件，再将头发梳平整就行。回去找简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是否要戴上那对珍珠耳钉，想了想，最终还是出于礼貌的原因将它们穿过了空置已久的耳洞。适当的装扮是对一场正式会面的尊重，虽然她知道，即将见到的人中几乎没有一个会在意她的态度。

幸好那两颗珍珠尺寸小巧，并不会让玛格丽特显得是刻意打扮过。

休憩室和餐厅由一条过道连接，子爵一行人用完餐之后便直接从那里到达休憩室。玛格丽特和简则由另一道入口进去，越靠近那里，玛格丽特就越能听见里头热闹的动静。

最好大家都沉浸在交谈里，她想。她对在众目睽睽之下的登场心怀畏惧，连简都比她要大方自然。

推开那道隐藏在帘幕下面的门前，玛格丽特忍不住深吸一口气，然后才伸出手去。最先的感觉是亮，炉火、煤油灯、蜡烛，将整个空间照得仿佛白昼，其后是一阵扑鼻的香气，可能是来自于桌面上装饰的鲜花，但更可能源于贵族夫人和小姐们使用的香水或者香锭，最后是所有人的目光。

“向你们问好，先生太太们。”简没放开玛格丽特的手，她小声地向众人问好。

玛格丽特本该在行完礼之后就退到一边，因为她的职责就是将简带来，而实在没资格在一众尊贵的客人面前开口说什么。但她感觉到简小小的手心在紧张地冒汗，所以一时间不忍心松开她的手。

“简，到这儿来。”

打破沉默的是海伦娜，她坐在壁炉旁边的矮榻上，正招手让简过去。

亲近的人让简放松了许多，她简直是迫不及待地离开了玛格丽特，去到了大家的视线中央。于是所有人重又热闹地交谈起来，几乎没有人再去注意那个年轻的家庭教师。

“瞧瞧她，可爱得像一个小布偶。”斯蒂文森夫人走到简身边，她吻了吻女孩儿的小手，亲热地夸赞着。

艾米丽·斯蒂文森正坐在海伦娜身边，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裙子，腰线掐得很高，乍一看有些像二十年前流行的风格，但是裙摆又很宽大，显得人更加的端庄。

“简，我喜欢你的缎带上的蝴蝶结系法，你愿意教教我吗？”这位贵族小姐看起来很擅长和孩童沟通，她的欣赏比斯蒂文森夫人直白的夸赞更加让简高兴。

或许是因为兴奋，简苍白的小脸上终于透出些红晕：“蝴蝶结是林顿小姐替我打的，只有她能打得这么平整好看，一整天都不会散。”

“林顿小姐，是你的那位家庭教师吗？”艾米丽好奇地问。

就在简点头的时候，海伦娜突然说：“如果斯蒂文森小姐想学的话，可以请林顿小姐过来示范一下。”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简自告奋勇地跃下矮榻，朝着玛格丽特的方向小跑了过去，她拽住家庭教师的裙摆说：“林顿小姐，请先别离开，斯蒂文森小姐想看您是怎么打蝴蝶结的呢。”

玛格丽特原本正要趁着众人的不注意离开，听到简的话不由得有些惊讶，她抬头向那位斯蒂文森小姐的方向望去，却发现她正和海伦娜靠得很近地在讲话。

随着简略走进些就听清了她说的是什么——

“……格兰特小姐，请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吧，我是多愿意和你变得亲近起来。”

海伦娜用自己那双美丽的灰蓝色眼睛看着她，嘴角翘起微微的弧度，然后温柔地说：“那当然很好，艾米。也请直接叫我‘莱妮’吧。”

玛格丽特脚步一顿，她咽下那些苦涩的唾液说：“向你们问好。”

请求得到应允的艾米丽看起来比方才更开心些，她很亲切地说：“晚上好，林顿小姐。麻烦你演示了。”

一位真正的淑女，优雅、大方、美丽，对待下一阶层的人也同样和爱。玛格丽特低下头，努力掩盖自己的情绪。

而简已经先一步扯开了之前被玛格丽特打好的蝴蝶结：“请还是用我的缎带吧。”

她的个子太小，玛格丽特只能半跪在地上操作，一边系一边讲解着：“需要先把缎带的一端折叠两次，像这样，最开始就要保证它的平整。然后用另一端从下而上绕过这一段，您看，这样就有了一个圈，再将它从这个圈里穿过去就可以了。”

艾米丽看着最终的成果忍不住轻轻拍了拍手，她由衷地赞赏道：“果然比平常的系法更加美丽些。”

她转头看向身边一直沉默着的海伦娜，突然提出了另一个请求：“但我想我需要一些练习，莱妮，或许你愿意贡献出你的缎带吗？”

玛格丽特的手一颤，还在整理的蝴蝶结瞬间歪了，这让简有点委屈：“林顿小姐，请再调整一下吧。”

“好的，简。”她心神不宁地答应下来，余光里却看见海伦娜慢条斯理地将扇子换了只手，然后抬起胳膊，将左边袖子上的缎带送到了艾米丽手里。

“请便吧。”她听见海伦娜说。

玛格丽特忘了自己之后是怎么忍受了这一切，她只记得嫉妒的蚂蚁是如何啃噬她的心脏，并在上面留下有毒的酸液，让眼眶都酸胀无比。

再回过神时，她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窗台。清新的空气让她浑浑噩噩的脑袋清醒了很多，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放空了大脑，什么也没想。但后来又想了太多。

她问自己，你为什么会这么难受呢？这不是你早就预料到的结果吗？莱妮回到了她本该处在的上流社会，就注定会结交新的朋友。而你，充其量是她人生岔路上的稻草人，注定只能占据她友情中的几分之一，难道因为一起经历过风雨就把自己当成她的同类了吗？

如果世界上只剩下两个人存在就好了，玛格丽特想，那时候谁又会在意一段友谊里存在的不同的阶级呢？

可是这世界这么多人。

所以现在就不要这样，为了你们俩都好，请压抑自己的感情，认清自己的身份，玛格丽特·林顿，你是擅长这一点的。

可能是夜色太暗的缘故，有另外的人没能发现窗台上的身影，径直朝这边来了。听见那带着刻薄的熟悉声音后，玛格丽特下意识地躲在了窗台的帘幕后面。

“……母亲，我必须去外头松口气！”伊莎贝拉快速地摇着扇子，像是快窒息一般将空气送到自己的鼻腔。

斯蒂文森夫人怜爱地抚上了她的脸颊：“我可怜的小天使，怎么了，刚才不是和约翰少爷聊得很开心吗？”

相比艾米丽，她的确更偏爱这个任性的大女儿，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谁会不爱这样一个会撒娇的讨喜宝贝呢？艾米丽的性格实在是太独立了，常常让她感觉不到作为母亲的乐趣。

伊莎贝拉听了这话，一下子变得更生气了：“约翰少爷根本就不理睬我！妈妈，你不是说他在伦敦学的是植物学吗？为什么我主动挑起话题，他却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藏在帘幕后面的玛格丽特想起约翰·伍德豪斯将胡萝卜缨子认成毒芹的英姿，心想其实斯蒂文森夫人的信息并没有出错，只是恐怕大部分大学生对所学的专业都提不起劲头，而约翰是里面尤其放纵自己的那个。

“那么聊聊诗歌呢？或者你邀他替你伴奏，宝贝，没有人能忍住不夸赞你的好嗓子。”斯蒂文森夫人积极地替自己女儿想法子。

“好的妈妈，我会再去试试的。”伊莎贝拉合起扇子，只是想到妹妹，又忍不住皱眉，“不过妈妈，你看到艾米轻狂的样子了吗？她简直像条狗一样围着那个格兰特打转，她愚蠢的脑袋是怎么想的？”

斯蒂文森夫人对伊莎贝拉对自己妹妹堪称侮辱的话毫不在意，不过她的看法倒是和大女儿不同：“我听说子爵很看重这位故交的女儿。贝拉，并不是那种堆砌昂贵礼物的看重，而是会征求她投资意见的类型。你还记得之前让子爵大赚一笔的铁路投资吗？据说那就是来自这位格兰特小姐的建议。”

“我看只不过是一时的运气罢了。”

“这就需要再看下去了。不过艾米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多交往些人脉总是好的，你看，格兰特小姐不是很喜欢她吗？”

“叮——”

伊莎贝拉神色轻蔑地正要说话，突然听到了帘幕后面传来了什么东西落地的动静。

“谁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