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进入11月。
周五是训练休息日,登山社举办了一个小小休闲活动:泡温泉。
温泉旅馆地处北郊外,从学校坐公交再转大巴,一小时左右就到了。
本来就是主打家庭欢聚的平价温泉,再加上李峰从亲戚那边拿来的优惠券,最终价格十分喜人。
社团全员都十分兴高彩烈。
八个人下了大巴,时间已是七点多。
天早黑了下来,木质的旅馆建筑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温馨。
大家都是第一次来这里,一放下背包,便速速换上泳衣冲向温泉。
这边的露天大池只有一个,中间用栅栏分开,左男右女。
冰凉的空气,滚烫的池水,一冷一热,刺激无比。
元珍珠和双胞胎一下水,立刻发出此起彼伏的嗷嗷叫唤。
旁边的阿姨笑着招呼:“过来,这边的水凉一点。”
三个人从谏如流。
得益于最近大力的空气治理,又因为是郊区,没什么光污染,深蓝的天幕上,竟然挂满了星星。
泡在温泉里,仰着头看星星。
啊——
三个人都发出满足的叹气声。
文心两只手沉到水下,十指交叉,一挤,咕噜,一个圆鼓鼓的水泡浮出水面。
元珍珠惊喜道:“教我!教我!”
文心微笑着展示手法。
文意撅起嘴:“我还以为这个手法姐姐只教给了我,结果是见人就教的吗?”
文心笑眯眯:“怎么会呢,珍珠是自己人啊。别人我可是不会教了。”
文意重新露出笑容:“那还行。”
她挤了一下元珍珠的胳膊:“珍珠,你知道吗?我们第一次看见你,就好喜欢你。”
“那一天,你穿着白裙子站在阳光下,远远看去,就像一朵茉莉花。”
“走进了一看,啊,头发卷卷的,脸蛋软软的,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文意挥动胳膊拍出水花,语调夸张:“天啊!更加可爱了!”
元珍珠捂住脸,恨不得钻进水里去。
*
泡完澡,自然是去吃大餐。
八个人在大厅角落里占了一张大桌。
桌子中央是火锅,各色配菜一碟摞一碟,像小山一样。
大家全都是饥肠辘辘,锅子一开,立刻开始猛吃。
浅浅吃了一轮,元宝石咕噜噜灌下半杯柠檬茶,浑身都舒服得软了。
他整个人趴到桌上,拿手指去扒拉游天地的袖子:“游师兄~要不,明天不要训练了吧?”
是的,这不是单纯的温泉之旅,是温泉vs例行郊区大拉练二合一。
今晚泡了温泉吃了大餐,明天早晨七点就要起来训练。
另一边,侯荣也拿手指戳戳,求情道:“至少,晚点开始,让大家睡个懒觉?”
游天地喝着红茶,不动如山。
李峰也挠挠头,朝着大金道:“社长你觉得呢?是不是可以适当休息下?”
元宝石和侯荣瞬间四眼睁大,炯炯有神盯住大金。
大金嘿嘿笑:“我听游师兄的。”
游天地:“我和你同一年的,我可不是你师兄。”
大金两眼大睁表忠心:“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师兄,我的大哥。我尊敬你啊!我永远追随你!”
元宝石和侯荣:……
他们一个转身,一左一右抱住游天地的胳膊,夹着嗓子继续央求:“游师兄~求你了~~~”
游天地继续稳如泰山。
元宝石审时度势,立刻向姐姐求救:“姐姐!你跟他说!”
元珍珠:!
关我什么事啊!
元宝石卖姐卖得毫不犹豫:“你们两个感情比较好嘛!”
元珍珠:???
虽然这句话可能某种程度上有一定真实性,毕竟是邻居,交往确实密集一点,但是,但是,你这样说出来真的很怪啊!
听了这话,游天地也望向元珍珠,等着她发话。
元珍珠在那个眼神里读出了千言万语。
她瞬间正义感上身,猛地站起来,撞得桌子哐啷一下。
她大声发言:“我当然也想偷懒,可是,可是!”
“难道游师兄就不想吗?”
“他这么拼命是为了谁啊?”
“他什么都有,名誉有,成就有,钱也大把大把。他天天陪我们练得这么苦,难道是为了他自己吗?”
在座的其他人全都嘴巴张成O形,惊讶地望着元珍珠。
然后,都有点难为情。
好像,是真的有点对不起游师兄哦。
游天地也有点羞涩,捏了捏茶杯,“我也是为了自己。以前我都是跟着——”
他顿了顿,“以前登山,都是跟着其他有经验的人。我什么都不用管,闷头望上爬就对了。”
他看了一圈大家,“我也想做一回领路的人。”
大家燃起来:“我们永远跟随游师兄!”
元珍珠心脏狂跳,缩回座位上。
她忍不住用手给发烫的脸颊降温。
糟糕,一下子就上头了。
游天地从锅子的热气后面看着女孩的小动作,露出一丝笑意。
文心看看元珍珠,又看看游天地。
文意看看文心,又看看元珍珠,又看看游天地。
*
吃饱喝足,大家带着一身微醺,轻轻飘飘,哼着千禧金曲往房间走。
男生睡大通铺,女生则是一间三床家庭房。
进了门,元珍珠一下子扑进软绵绵的被窝里。
啊,好舒服~
她突然想到游天地那个突然的停顿。
“以前我都是跟着——”
他好像,明明要脱口而出某个具体的人了,却突然改口,变成了“其他有经验的人”。
之前元宝石搜出来的访谈节里,也是模糊地说“从小跟着家里人登山”。
就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
这个“有经验的人”,或者“家里人”,是谁呢?
显然不是妈妈。
作为以注重细节闻名的胖福来连锁超市的董事长,卜女士无数次在访谈里充满骄傲地宣布:我没有爱好,工作就是我的爱好。
那么,是爸爸?
元珍珠忍不住拿起手机搜索。
很容易就搜到了。
有一段时间,游天地的父母上遍所有主流新闻媒体。
游天地的爸爸是一位画家。
虽然是画家,但是所有新闻里都没提过他的艺术造诣,只详尽渲染他的英俊迷人,并附图若干。
白手起家拥有巨额财富但相貌平平的女企业家,和贫穷的美男画家。
两人闪电结婚,又闪电离婚。
这样的桃色新闻,赚足了全国人民的注意力。
元珍珠看着新闻图片里的精致写真,心想,游画家的五官,简直就是游师兄的复制黏贴啊。
但是为什么好奇怪,怎么就感觉两个人天差地别呢?
嗯,是气质吧。
气质太不一样了。
她继续搜索。
这位衣着精致的长发美男画家,表达欲十分旺盛。
离婚之后,他借着自己卜女士前夫的名头,四处接受采访,对不同媒体反复描述了自己的全部人生。
但并没有哪处提到了登山。
所以不是爸爸。
元珍珠想起初遇时,游天地昏迷中的喃喃。
……姐姐。
可是大家都说游师兄是卜女士的独生子啊。
难道是表姐?
元珍珠卯足劲开始搜索卜女士的家庭构成。
天!
原来卜女士在游先生之前还结过一次婚。
元珍珠睁大眼睛。
和美男继任大不同,这位姓刘的前夫十分低调,没在网络上留下任何照片或者关于个人的只言片语。
唯一的情报,他曾经是卜女士的下属,负责公司财务。十多年前,因为经济犯罪入狱。
再之后,就找不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了。
元珍珠手指翻飞,哗哗滑动。
她睁大眼睛。
在社交媒体上,有一条古早的匿名帖子:
我想知道卜女士的女儿是怎么想的?
卜女士天天把宝贝儿子挂在嘴边,上深交所敲钟也特意把儿子带在身边。
谁知道她之前还有一个女儿啊。
就因为前夫进去了,成了污点,女儿也跟着成了污点?
太绝情了吧。
呵呵,我看这位宝贝儿子最好别犯错,不然,也会被她妈整个删除掉。
元珍珠屏住呼吸。
是她。
就是她了。
不是表姐,是亲生的姐姐啊。
把游师兄领进登山世界的,是他的亲姐姐。
这位姐姐如今在哪里?
很显然,她已经和宝贝弟弟断了联系。
一个可怕的可能性闯进元珍珠脑海。
……山难。
元珍珠手指飞动,疯狂搜索游天地曾经遭遇的那次山难。
可是不管怎么反复搜索,不同地址出来的,却都是同一篇新闻的转载。
登山毕竟是冷门运动。
一个小少年登上神女峰并遭遇山难,在业内算是大事,大众却并不关心,因此也没有多家新闻媒体去追踪采访。
游天地的姐姐,会不会……
元珍珠蒙在被子里,明明很热,却觉得双手冰凉。
被子外传来笑音:“珍珠你在干啥呢?咕涌来咕涌去的。”
元珍珠从被子里探出个头,长长的卷发乱糟糟的。
她举起手机晃一晃:“没啥,到处乱刷呢。”
文心冷不丁冒出一句:“珍珠喜欢游师兄吗?”
元珍珠心脏猛地一跳。
她哈哈干笑:“喜欢啊。大家都喜欢吧。谁会不喜欢游师兄呢?”
文意:“姐姐说的是男女那种喜欢啦!”
元珍珠跳起来:“没有的事!绝对没有!”
文意捂着嘴吃吃笑:“为什么要否认得这么激烈啊?”
元珍珠心想,不激烈一点,怕你感受不到我的坚决啊!
我怎么会对那样的人有什么想法?
那样的……
那样的……
元珍珠掏出手机,点击屏幕,找出那张深交所敲钟台的新闻配图。
照片里,游天地还是个孩童模样,却一身精工三件套,面色严肃,小大人似的,站在春风得意的卜女士身边。
她把手机递到对面床上。
然后抱住腿,认真道:“我觉得,大家喜欢游师兄的心态都差不多吧,一种追星的心情。”
“他真的离我们很遥远。”
“眼下他虽然和我们在一起,但是……感觉就是,他只是一时兴起来我们的世界旅行,随时都会回到自己的世界。”
“往后多数几年,我们都是平凡打工人,但他会是胖福来的董事长。”
双胞胎一时语塞。
文意往后一倒,躺在被子上,悲呼:“你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