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庄主。”尺素缓缓抬头，清秀的眉头微微蹙起，目光沉沉道，“您若能答应我的请求，我便立刻透露虚烟的所在。若您执意要师父的命，我愿意与他一同赴死，但是，会连同虚烟一起。”

“我若不救虚烟。”林唯昭抬眸，冷声道：“你又能如何？”

“玄同宗宗主已经起了疑心，只要您还是桃湖山庄的少庄主，就不能不给一个交代，否则我们大家都不能安然走出这里。”

轻蹙弯眉，尺素双眸清幽，目光坚定地望向林唯昭，笃定道，“虚烟与我们同行许久，您若知他仍活着，更不会弃之不顾。所以少庄主您一定会救。”

林唯昭紧锁眉头，冷声道：“你们杀了他，就一定会有麻烦，以楚孟的性格会做这种犯了风险的事？尺素，你们不会没有后路。”

“金蝉脱壳。”双瞳一震，尺素垂了首，沉默须臾后，才继续道，“论道大会后，众人皆将注意力停留在别处。院内只留假扮您之人和现在院内的手下，也不会被人立刻发现。即便陆宗主怪罪，我们早已全身而退。”

“全身而退？其一，虚烟的失踪早就被陆薄烟怀疑，如今还有真假庄主一事，他怎么可能不留意此处，其二，你们这样的不告而别，无异于佐证陆薄烟的推测，桃湖山庄势必成为江湖最大的公敌。”林唯昭猛然转身，质问道，“楚孟，你不可能不知这些，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被定住穴道的楚孟拧着眉头，目露凶光地瞪着尺素，他虽不能言语，但责备之意溢于言表。

尺素垂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林兄，何必明知故问。他正大光明地带着明眼人一看便能认出的冒牌货，声势浩大地登门拜访，又私下杀了跟了一路的虚烟，惹得宗主亲自上门探访。”眉眼一挑，方笑古啧啧称奇，轻叹道，“他如此冒险，是否有人协助，才有备而来呢。”

“齐南北潜伏在附近，其实是你意料之中。”暗暗攥紧了拳头，林唯昭紧蹙眉头闷声道，“你本就不是因为我失踪，才来了论道大会。而是你原就计划，在论道大会上坐实桃湖山庄与苍山派的私下合作，让山庄在江湖里别无选择，彻底与你共存亡。”

脚步微动，方笑古拧起眉头，双目沉沉地望着那孤寂的背影，心道：“若当真如此，作为少庄主的林唯昭便很难自证清白，要如何自救呢？”

林唯昭凝视着沉默的尺素，她的不辩解便是答案。

“楚孟可以合作，我也可以毁约。”林唯昭深吸了一口气，微微颔首，闷声道，“桃湖山庄不会陪葬。”

“为保山庄，将你们二人以山庄叛徒的身份押送至陆宗主面前，撇清关系是一法子。”再次抬起头来，林唯昭的双眸如沉池的秋水般波澜不惊，沉声道，“但我不会这么做。”

少庄主从不显山露水，所以甚少见他这般模样，尺素惊疑不已。

必须将他们带回山庄处置，桃湖山庄还隐藏太多自己不知道的秘密，瞒着的东西远比想象中大，不论是与天锁司、还是桃湖山庄的情报网，亦或是手中那多出的翡翠玉佩。

而这些，恐怕也只有楚孟能解答。

“我会全力保住你们的性命。”微微颔首，林唯昭缓缓睁开微眯着的双目，坚定道：“告诉我虚烟的下落。”

尺素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楚孟，见他悄悄眨了眨眼，心下才安，回道：“少庄主，我信你。”

“七星。”蓦地，林唯昭侧首，“你听了很多不该听的。”

“小生没听懂。”七星作为完全的事外人，不禁哑然道，“林公子可以不用杀人灭口。”

林唯昭微眯双眸，提醒道：“你已牵扯此中，就无法置身事外。”

“小生自然明白。”七星收敛了神色，难得正色起来，沉声道，“林公子请放心，小生以性命做担保，不会泄露半点消息。”

闻言，林唯昭缓了语气：“那有劳你，看管好楚孟。”

七星颔首：“好说。”

“七星。”方笑古眯起双眸，佯装不经意地撞了撞七星，待他转头，摸着下颌的弧线，轻笑着悄声道，“林兄身上的毒为楚孟所下，解毒之法，你可以好好琢磨。但是，林兄不许我同你说，所以也请你佯装不知。”

七星闻言一惊，不待他再发话。

就听方笑古继续道：“这家伙本事不小，你可要看得住才行。”

眨了眨眼，七星咧嘴一笑，露出自己参差不齐的牙齿，心领神会地暗暗点头。

二人耳语时，林唯昭并未察觉，他正缓步走向尺素：“虚烟在何处？”

闻言，尺素缓缓起身，垂眸而立，简短道：“少庄主请随我来。”

“等会。”眉眼一挑，方笑古打断道，“林兄，你可得小心啊，说不定又是什么陷阱。”

尺素蹙起眉头，四指一并，举手指天发誓道：“我尺素对天发誓，绝不伤害林唯昭，如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说罢，冷眼望向那人，沉声道：“方少侠，可以了吗？若还不放心，大可同行。”

“方笑古留下照应。”手下微微一动，林唯昭悄无声息地将桌上一枚柳叶飞刀藏于袖中。

旋即缓步走向尺素，脚步并不迟疑，同时提醒道：“院内之人虽是我庄中人，但似乎都未曾见过我，怕也只有你能证明我的身份，出了这门，尺素，你知道该如何做。”

“我明白。”轻蹙弯眉，尺素双眸凝视着他袖中故意显露的刀尖，颔首道：“少庄主，我不会轻举妄动。”

出了房门，林唯昭紧随尺素身后，用宽袖挡着旁人视线，以飞刀抵着她腰间。

门外已经聚了手持长剑的侍卫们，尺素不待他们多言，呵斥道：“放下武器，过来拜见少庄主。”

“少庄主？不是受了伤，一直躺在床上修养？怎么会这么快行动自如。”

“是啊，而且方才楚副庄主还让我们抓他，尺素姑娘，别开玩笑了。”

蹙起秀眉，尺素冷声道：“少庄主素来喜静，与副庄主情同手足，方才那番不过打闹，就你们这帮傻子才当真。”

众人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啊，对，这个是少庄主！”忽地，外围一个人挤到了前排，蹦跳道，“我见过，我见过！”

“陈浅？就凭你？你见过什么见过啊？内院你都没什么机会去吧！”

“就是，就是，笑死了。”

“狗眼看人低，敌袭那日，是我亲自去叫的少庄主！”见他们瞧不起自己，陈浅立马涨得满面通红，不忿道，“他还拿了我的剑！而且一直没还我！”

微微侧首，林唯昭借着月色看了那人一眼，似有所察道：“那把剑独一无二吗？若是如此，我会再寻一把利剑送你。”

陈浅回过神来，窘迫不已，慌忙道：“不不不，少庄主，我，我刚才就是看他们不信我，我口不择言了，恕罪恕罪。”

回过身，一把按下身边人持着的剑，陈浅无言道：“关公面前耍大刀啊你们，少庄主的雨落九州我见识过。肯定错不了。”

“当真是少庄主？”

还有一些人有所怀疑，但陈浅已经双手抱拳，垂眸躬身合礼，高喊道：“拜见少庄主！”

林唯昭不发一言，只是站着便让人察觉到了不同的气场，加上尺素对他亦是恭敬有加，与原先那半死不活的人相比，这人确实更像一庄之主。

见状，不过须臾，旁人纷纷收了武器，躬身拜见，同时询问道：“少庄主，方才玄同宗这般上门挑衅，我们该如何是好？”

林唯昭不动声色地理了理袖口，将飞刀往前推了推：“尺素，你来说。”

“明日论道大会，还有的忙。”尺素抬眸道，“时候不早，你们歇了。”

吩咐完，众人便领命告辞。

林唯昭继续随着尺素走了未多久，甚至别院之门未出，二人停在了别院另外一侧的厢房前。

“这是我的房间。”推开自己的房门，尺素侧身让了路，小声道，“他在里面。”

微微颔首，林唯昭迈步而入，停住脚步，用余光紧盯着身后靠近的尺素。

“请少庄主放心，除非师父下死令，否则我不会对你出手。”尺素合上身后的房门，不动声色地继续迈步，轻声道，“院内我已经提醒您了，您不该回来。”

林唯昭蹙眉道：“你瞒着楚孟，将虚烟藏在了自己的房内？。”

径直向前走去，尺素轻笑道：“不是有句话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杀他之人却又藏他，谁能想到？不是连师父都未曾料到……”

“你对他——”顿了一顿，林唯昭脸色微变地倏而抬眸，思忖道：“有情？”

掏出腰间的铜制钥匙，尺素动作微微一滞，苦笑道：“少庄主，你素来不懂情，何以说出这样的话？难道是方笑古同你说的吗？”

林唯昭轻蹙眉头，避而不答地追问道：“放过他，是因为你下不了手吗？”

铜制的钥匙插入衣柜上的铜锁中，伴着“咔嚓”一声，尺素卸下了锁匙，将柜门倏然打开，轻蹙眉头道：“是他命大。”

说着，尺素向侧后方退了半步，林唯昭得以观得全貌。

狭窄的衣柜内，没有任何杂物，唯有斜靠在柜中角落的一人。

那人唇角泛白，覆着死皮，皮肤泛着青色的幽光，满脸的胡茬，双颊瘦的脱了相，全无先前圆润青涩的面容。

即便如此，仔细辨认还是可以识得，林唯昭赶忙上前一步，轻唤道：“虚烟！”

没给任何回应，心中一惊，伸手探向虚烟的鼻息，虽是微弱但仍是有生命流动：“他这样昏迷，是因为尚有余毒未清吗？”

尺素蹙眉道：“我未对他下过毒。”

试图将人从柜中拉出，林唯昭一把拽住虚烟胳膊，却发现手下空空，只抓住了衣袖的布帛，震惊之余，慌忙解开那人上衣，双瞳猛地一颤：“这是！”

虚烟右臂已断，伤口处被染了血的红布包扎，暗红的血痂覆于其上，看不到伤口的断面。

“将这样的虚烟交给陆薄烟，并不是什么好主意。”轻蹙眉头，尺素攥紧拳头，抬眸沉声道，“为今之计，只有让我一力承担才有转机。请您带着师父他们趁着还未天明，快速撤离。”

“玄同宗应该早已加紧了防备，下山何谈容易。”闻言，林唯昭紧蹙眉头：“何况这件事，一力承担便承担的了吗？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尺素微微颔首，如实道：“关少柏撒谎欺瞒，后被师父发现有诈，震怒之余，欲除之而后快。”

“但他没有死，后被楚孟用来做我的替身。”轻蹙眉头，林唯昭径自打断道，“虚烟与此事有何关联？”

“都发生在执行日当天。”收回思绪，尺素双目沉沉道，“虚烟非我庄中人，并不是我们的惩戒对象，所以起初，我们都未对他下手，更未下毒，只将他迷晕送走。

但他以为我们突然遇了什么歹人袭击，只身折返寻回，见我无恙后，更是不顾我的阻拦，四下去寻关少柏。”

停顿须臾，尺素才继续道：“师父的计划中，关少柏与你体型不符，为了弥补身高不足，腿骨要断后重续，非常人所能忍受，所以给他服了麻药，陷入昏迷。

虚烟仓促中闯入那屋，见人扬刀，便用身体护住那孩子。

只是师父那一刀并未停下，断了虚烟一臂。”

“如你所言，这是意外。”紧蹙眉头，林唯昭追问道，“既然你们承认山庄恩怨与虚烟无关，不打算杀他灭口，那又为何不就此停刀收手，不仅断他一臂，甚至赶尽杀绝？”

“虚烟一路上都在护着关少柏，三番五次与师父起冲突。师父忍了他很久，怕他再破坏计划，便将断臂的他交给我处理——”顿了顿，尺素轻蹙眉头，垂首闷声道，“让我杀了他。”

“但是你没有，为何？”

“我不是没有劝过，但虚烟根本不听，他始终护着那孩子，也只因那是个孩子。我不理解，他一个自顾不暇的人，如何还能再管别人？”

尺素脸色微变，沉默了会，复又抬首苦笑道：“少庄主，若是你，也会如此吗？”

陈浅:我出场很早，再次出场很迟。

虚烟:我出场很早，再次出场断臂。

楚孟:我出场很早，再次出场封嘴。

尺素:我出场很早，再次出场叛变。

虽然虚烟是个配角，还有点像个隐形人，但他也是个特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