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棠见他紧闭双眸，仿佛下一秒就要出事，不敢贸然将他推开，勉强维持着被他环抱住的姿势等了许久，却仍旧没有等来他的回应。相反，他的脸色变得更差，两颊和双唇彻底失去了仅存的一点红润，身子也冷了下来。

感受到谢昀身上传来的温度渐渐失散，纵使萧棠一贯冷静，也被他越发糟糕的情况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她平生从未见过此等状况，且他方才已像是好了许多，为何会突然发作得这般厉害？面对他来势汹汹的病情，她身为从未接触过医术和药理的普通人，不免有些束手无策。

想到那些有可能发生的状况，她又气又急，却又无计可施，回想起他说过的自己是因为服药才导致咳疾如此严重，情急之下反手一掌用力地击在了他的脑门上，怒道：“我看你真是疯了！你这个疯子，到底是怎么想的？自己给自己下药，竟还能弄到如此地步，为何不随身备着解药？！”

她自认脾气一直算不得多好，大多数时候虽能保持冷静，但也总有忍不住冷嘲热讽的时候。谢昀咳疾忽然发作，她既帮不上忙，还要眼睁睁看着他身陷险境，甚至这险境的构筑还有他自己的一份力，她怎能不气急？

她虽知晓他一贯不在意自己的性命，大有痴傻疯魔之态，但也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打算冒如此之大的风险，只为演一出天衣无缝的戏，骗过齐王的眼睛。她想不明白，他连解药都不准备，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一条后路，是真的打算与齐王鱼死网破么？

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看着谢昀在此时失去性命。不仅是为了萧家，更是因为他们共同经历了许多事，她并不希望看到他过早地陨落，更何况还是死在她的面前，一个面对他的病根本帮不上任何忙的人面前。

也许是那一掌击得他清醒了不少，又或许是萧棠的吼声近在咫尺，令人震耳欲聋，在她的一番怒斥过后，他皱了皱眉，双眼随即睁开了一条缝。但还没等她说什么，就见他又闭上了眼睛，虚弱地道：“…别吵，求你了…我太累了，能不能…让我靠一靠…”

萧棠见他居然还有力气说话，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方才因为担心他有性命之忧而生出的愧疚感一扫而空，怒道：“是你将自己毒成这副模样，却还要我帮你？你既然嫌吵，靠着我做什么？！放开！”

话音刚落，她感到肩头一松，却发现他竟然真的用刚恢复的一点力气支撑着自己挪开了身子，吃力地向墙边挪去。但他体力不支，刚撑起身子就再次倒了下去，而他背后正是紧挨着床榻的墙面。只听一声巨响，他的后脑勺重重地撞在了墙上，这下他彻底没了力气，痛苦地“啊”了一声，失去了意识。

萧棠对此毫无防备，见他倒下，不由得大惊失色。她急忙挪到他旁边的位置，小心地搬起他的头，用手背垫在墙面和他的后脑勺之间。

但，就在她想替他查看伤处时，眼前仅有的亮光忽然一瞬间变得十分微弱。她回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是风太大刮灭了蜡烛，唯一的光源只剩下照进屋内的月光。

萧棠被这一波三折的状况气得说不出话来，本想过去点蜡烛，但考虑到谢昀头上有伤，不敢贸然松手，只得暂时维持着现在的姿势。她低头看了谢昀一眼，借助微弱的月光，却发现他的神情极为痛苦，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仿佛下一秒就会因为承受不住病痛而陷入昏迷。

不知何时，他的发髻全都散了下来，发丝早已被汗水打湿，成缕的乌发软软地垂在身侧。他眼角不断地淌下泪珠，就像是正身处极大的痛苦之中，却又不得不极力隐忍，而无法冲破这种不知名的痛苦。

他从未露出过如此弱小无助的一面，向来镇定自若，面对任何突发情况都能毫不费力地化险为夷。但今日格外不同，在病痛面前，即使是像他那样不肯认输的人，竟也没有半分招架之力。

萧棠心中复杂，忍不住出声唤道：“谢昀…”

她想问，你还好么？但还未问出口，她就又想到自己的问题太过多余，倒不如不问。她轻轻放开他，却忽然发现他似是痛苦到了极点，手紧紧地攥住了身下的被子。

挣扎须臾，他睁开了眼睛，目光却很是涣散。直到看见萧棠，他才慢慢缓了过来，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真是失态，怎么竟在你面前…露出这幅样子…”谢昀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无奈地笑笑，“…才第一次服这种药，反应就如此之大…在你面前闹了笑话，还真是没用…”

萧棠一怔，没想到他今日竟是第一次服用加重咳疾的药，“你…”

她还没说完，谢昀忽然倾身上前，紧紧抱住了她。

他起身时用力过度，刚抱住她就开始咳嗽了起来。片刻后，他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却发出一声苦笑，低声道：“…对不起。”

“我这样，你是不是…很生气？”他怔怔地问道，“我是不是…不该这样抱你？”

萧棠被他的反复无常气得全身发抖，怒道：“知道我不喜欢这样，还不赶紧松手？明知故问，安的什么心？放手！”

“呵…”谢昀低低地笑了起来，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我见你打寒战，怕你冷，所以想为你取暖。被子太薄，我盖上还是觉得冷，我抱着你，我们就都不会冷了。”

也许是因为老者本人不怕冷，给他们备的被褥相对单薄，萧棠盖着虽然绰绰有余，但对谢昀来说，也只不过是聊胜于无而已。

“怕我冷？”萧棠并不信他的说辞，“你身上那般凉，我还以为你快死了，又怎么能暖我？我不怕冷，倒是你自身难保，何必还想着我。”

夜色浓重，她看不清谢昀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更加无奈了些，失笑道：“如今你也看到了，我并没有死，只是十分放心不下你。我死不要紧，但若是眼睁睁看着你也受冻，我怕是死也不能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