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
“到了。”马车上，谢昀推了推对面靠在马车壁上闭目休息的萧棠，无奈道，“都睡了多久了，怎么还是睡不够？起来了。”
萧棠睁开眼睛，入目的便是他含笑的眉眼，仿佛很是自在。她用力眨了几下眼，使自己清醒了些，问道：“这是何处？”
她向来是上了马车倒头就睡，睡了大半日，的确不知他们现在身处何地，亦不知谢昀所言究竟是指他们到了何处。只听谢昀道：“交州。”
交州？萧棠从前没听过这个地名，一时倒有些好奇。
但，谢昀似乎也对此地不甚了解，没有过多解释，只道：“陛下的吩咐，是我们住在此地便可，不必如其他囚犯一般服役。”说到这里，他摊了摊手，眉间的笑意淡了下来，“但我身无分文，连农具都买不起，恐怕日子要难过了。”
萧棠见他作难，想起自己同样没有任何钱财，不由得眉心微皱。他们来之前，身上的所有值钱之物都被狱卒收走，和王府查抄出的财物一起上交给了国库，连这几日的路费也都是来源于谢宣的暗中接济，并无结余，现下他们的确没有半点钱财可用。若要谋生，还是要想些办法才好。
她想了想，问谢昀：“此处可有如酒馆或茶摊一般的商铺？你我可以去打零工。”
谢昀正要回答，马车就缓缓停了下来，车夫在外面道：“殿下，王妃，到地方了，请下车罢。”
谢昀看了萧棠一眼，自己先下了车，随后站在车边，在萧棠下车时扶了她一把。他见她站稳，自顾自地回答了她方才的问题：“何处来的商铺？在这里，也只能勉强度日罢了。”
在他身旁，萧棠一下车便被日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下意识地用手搭凉棚，举目四眺。
远远望去，除了不远处的几座简陋屋舍以外，方圆数十里内见不到任何建筑物，附近更是连百姓都没有。脚下土地荒芜而充满杂草，虫蚁遍地，入目的是满眼扑面而来的风沙，和冬日里显得格外耀眼的烈日。
既置州府，为何还会荒凉至此？萧棠瞬间明白了谢昀的话是何意，只有可能这里是真正的流放之地，未经开发，否则不会这般荒无人烟。
这时，车夫躬身对他们道：“殿下，王妃，属下职责已尽，先行告退。前面就是犯人居住的屋舍，请殿下和王妃移步前往。”
他向两人抱拳一礼，随后上了车。
萧棠和谢昀对视一眼，向不远处的那几座房屋走去。车夫目送两人走后，驾车离开了此地。
走在烈日下，萧棠低头避着阳光，只觉得甚是炎热，与这一路途径的所有州县皆不同。如今虽是冬日，但到了此地，却让她生出几分正值夏日之感，背后竟出了些许薄汗。
因为自小怕热，等来到那些房屋前，她的头发已经汗湿了不少，但当众卸去外袍毕竟不妥，因此她没有开口，默默忍受着燥热。
此时是正午，院子里无人走动，谢昀于是走到院门前敲门。不多时，出来一位衣着朴素的白须老者，一见两人到来，笑着招呼道：“你们来了？快进来罢。”
萧棠一怔，她与这位老者分明是第一次见面，为何这位老者倒像是与他们熟识一般？她看向谢昀，却见后者退了一步，躬身向那老者行礼，接着便听他道：“晚辈拜见叔外祖父。”
老者向他微微颔首，权当回礼。
萧棠见此，忽然想起李氏一族当年因谋逆之罪被贬，成年男子皆被斩首，女眷及幼童流放边疆。按理说，谢昀的叔外祖父应当也在遭斩之列，为何会仍在此地？但她来不及深思，见谢昀行礼，也向那老者福身一礼：“晚辈拜见叔外祖父。”
老者见她行礼，眼眶却一瞬间有些湿润，颔首道：“…好孩子，随我来罢。”
他打开院门，随后朝里面走去。
萧棠抬头向四周望了望，和谢昀并排走在他身后，见这院子里的陈设十分简朴，寂静寥落，见不到走动的人，不禁有些怀疑。谢昀却已经洞察了她的心事，轻声解释道：“这里是李氏余下族人的被贬之地。”
他没有看萧棠，眼神漫无目的地望着远处，声音极轻地道：“这些年来，他们一直在此服役，这是当初他们到这里时建的居所。十数年过去，也只余几人而已。”
交州地势偏僻，靠近边境，说是边疆之地也无不可，李氏族人会住在此地也并不让人意外。萧棠听闻此话，一时心情也有些复杂，道：“我猜到了。你既认识方才那位老先生，自然也知晓这里的人的来历。”
方才谢昀与那位老者闲谈自如，显然是多年相识的缘故。
谢昀听后，却默然了一瞬。他望了一眼那老者的背影，道：“…你猜得不错。他不是我李氏本家的叔外祖父，而是我外祖父的友人。”
“李氏一族被下狱之前，陈老先生曾与我外祖父结拜为兄弟，自愿一同前往流放之地，照料余下的李氏族人。”谢昀垂下眼眸，道，“叔外祖父于李氏一族有大恩，陛下此番贬我到此，便是要我替他探望故人，略尽心意。”
谢宣名义上的生母仍是张太后，李氏一族也还是罪臣，自然不能正大光明地派人来探望李氏族人。而将谢昀贬居此地，不仅能让他顺理成章与李氏族人相见，更能避免被人借此机会弹劾，不至于触犯律法。
这时，老者在前方停了下来，回过头对两人道：“到了。”他毫不避讳谢昀从前的身份，指了指身旁的桌凳，唤道，“昀儿，过来坐罢。”
这还是萧棠初次听见有人这样唤他，以往从不曾听过。只见谢昀点了点头，走了过去，却并未坐下。
老者见他走过来，目光扫过方才站在他身旁的萧棠，神色变得慈祥了许多。他在木桌一边的长凳上坐了下来，道：“这孩子怕是有些认生，也快过来。你们赶了这几日的路，坐下歇一歇罢。”
萧棠颔首道：“晚辈却之不恭。”说罢，和谢昀一同在他对面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