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萧棠所料，两刻钟后，那名从宫里逃出的宫女便进了张家的宅院。而家丁们也都心照不宣地为她开了方便之门，上上下下，竟无一人拦她。

正厅里，张夫人正在品茶。

张美人的贴身侍女隔几日便会回府禀报近况，方才已有下人来告诉她，那名宫女今夜再次回了府。自张美人入宫到现在，她只见过一次自己的女儿，但张美人受宠，对她而言便已是最好的消息，其余的她并不关心。

过了半盏茶的工夫，那名宫女低着头走了进来，跪下行礼：“夫人万安。”

“免礼。”张夫人道，“娘子在宫中，可有什么状况？”

宫女抬头扫了一眼屋内，似乎有口难言。张夫人心领神会，命在场的下人都退出去，宫女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娘子身体康健，颇为受宠，只是…起了不该有的念头。”

念头？张夫人眼底划过一丝不悦，问：“是何念头？”

她看中张美人心胸浅薄，才选择送她入宫，日后易于掌控。若是张美人不肯安分守己，她也不会轻易放过。

宫女叩首道：“奴婢不敢欺瞒夫人。今日楚王妃入宫，娘子见了之后，由此想到萧美人得势，十分不满，出言嘲讽。娘子不甘心现有的位分，说…”

“说了什么？”张夫人高声问，“在我面前，你还要吞吞吐吐么？！”

“奴婢不敢！”宫女忙道，“娘子说，想要后宫中最高的位置。奴婢提醒娘子，未来的皇后一定是贵妃娘娘，不会是旁人，可是娘子竟然说，贵妃娘娘做得皇后，自己也一样能做得。奴婢思来想去，觉得此话实在是有悖于张家和云家的计划，生怕娘子头脑一热做出什么事来扰乱了老爷夫人的打算，还请夫人早做决断！”

张夫人闻言不怒反笑，冷笑道：“好啊，当真是我养的好女儿，既然这般有骨气，为何还会被那萧美人压一头，到现在都翻不得身？若是真有本事，也不必我们家扶持了，又何须太后和贵妃娘娘的帮衬！”

宫女不敢应声，只一股脑地磕头请罪。

张夫人眼角余光一瞥，见她畏畏缩缩地跪在地上，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冷哼道：“有你这样的奴才在身边，难怪娘子会有如此愚蠢的念头。你先在府里住一夜，明日我让人送你回去，就说是我命你回来的。”

宫女见她没有迁怒于自己，忙谢恩道：“多谢夫人体恤，奴婢告退。”

出了正厅，宫女便往张美人幼时住的院子里去，找到自己以前的屋舍。她出宫时什么也没带，一心想快些赶到张府，见屋里还有旧衣和用剩的脂粉头油等物，简单收拾后就躺了下来，合上双眼。

然而到了半夜，迷迷糊糊之间，她却觉得似乎有人影逼近，使她有些不舒服。她睁开眼，入目的竟是一把已经快要刺进心口的匕首，和行凶者脖颈后突然闪现的飞速劈来的手刀。

宫女顿时魂飞魄散，险些被眼前这一幕吓晕过去，却在这时被人拽了起来，捂住了嘴。这人戴着黑面纱，看不清容貌，一边拽着她，一边将昏厥的行凶者踢到一旁，从容不迫地走向窗户，把人丢下去后自己也跳了出去，再将窗户从外面关好。

角落里，宫女被推到墙边，瑟瑟发抖地抱住了头，不敢和那人对视。但那人对她的恐惧视若无睹，开口就道：“张夫人是怎么打算的？张美人又做了什么？还不说！”

“我说…”宫女被吓得带上了哭腔，“是张美人说想当皇后，惹了夫人不快…夫人并没和奴婢说接下来要做什么，求大人饶命啊！”

“接下来？”那人冷冷地道，“你没听见，但我全都听见了。杀了你，再让人把你照原样丢回宫，这就是你们夫人亲口下给那个人的指令。你死了，你主子不明不白地背了个杀害宫人的罪名，自然再无可能争皇后之位。”

宫女听了这话，只觉不寒而栗。张夫人心狠是张家的下人们都知道的事，但她竟然想用自己的性命加害张美人，以此解除云贵妃封后的威胁。阴险至此，几乎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

宫女慌乱之下，忽见眼前之人抱着双臂静静望着她，似乎没有要杀她的意思，急忙哭着告饶：“求大人饶奴婢一命！我没有帮夫人办过一件坏事，张美人也还没来得及吩咐我做什么。大人，求您放过奴婢，奴婢后半生定为大人做牛做马，肝脑涂地！”

“哦？”那人道，“我就是来救你的，原本也不会杀你，你要我放过你，何须发这些毒誓？”

夜风习习，那人的装束却很单薄，手上戴着护腕，显然是哪家府上养的暗卫。

宫女磕头道：“大人救奴婢，自然是有事吩咐奴婢做。奴婢但凭大人吩咐。”

“好。”那人似乎一早就料到了她的反应，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把它下在张美人的饭食里，十日以后，主子会安排人接你出宫，送你和家人远离汴京。”

宫女接过纸包，有些不安地问：“这是…”

那人并未瞒她：“无毒，亦无色无味。不会迅速发作，只会慢慢渗入人体内。我的主子，同样不希望张美人有封后的野心，此法一石二鸟，可以保你一命。”

一石二鸟？

宫女不敢深究，点头如捣蒜地道：“奴婢知晓了，定不会泄露此事。十日后，大人必会收到奴婢的好消息。”

“很好。”那人道，“这十日不要出宫，免得再被张家盯上。张美人不会死，但也不会再得宠，你要是还顾念和她的主仆情分，可以留下陪她。你的家人，我们也不会再管。”

宫女忙道：“奴婢已经答应替大人办事，就不会再想着往日的情分。只求大人保护奴婢的家人，不落入张家手中。”

“这是自然。”那人轻飘飘地道，瞥了一眼天边，“天快亮了，赶紧沿着来时的路回宫去罢。伪装好自己，别被瞧出了破绽。”

“是。”宫女收好纸包，在那人的注视下，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