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棠一路来到兄长的院子，见院墙四周无人值守，院门紧闭，心知他大约已经知道了此事，不愿让人打扰才把自己关在院子里，便没有立刻推门，而是先敲了敲门环，随后退到一边。

等了许久，没有人来开门，萧棠便过去推开了门，穿过中庭来到房前的长廊边，果真远远瞧见萧行坐在栏杆上。只见他还穿着在家塾时的外衫，扎了一天的发冠已经有些松了，显然没心思打理自己的穿着。

“二哥！”萧棠喊了一声，快步走上前去。萧行抬头见是她，勉强开口道：“…妹妹，你来了。”

萧棠在他旁边的栏杆上坐下，兄妹二人往常最合得来，今日却沉默了许久，不知该从何说起。她正思索该如何问他孟九微之事，就听他道：“她出家，已是我所能期盼的最好结果。至少不是被人掳走，也不是去自寻了断。”

他说这话时怔怔的，神色憔悴，受到的打击之大可想而知。“我已经请求过父亲了，我说我很喜欢她，想娶她做我的正妻。父亲没有立刻答应，却也没有一口回绝，若我再努力一把，定是有机会的。”

萧行抬头望着天空，用力地眨着眼睛，喃喃道：“无缘无故，她为何会出家？如果真是为给亡母祈福，就不会拖到如今，定还有别的原因。是我做得太显眼，损了她的名声，为了保全名节她才出家的么？是我不好，不该和她在家塾见面，不该和她说那么多话…”

萧棠听到这里，心中有些狐疑，焦急地问道：“二哥，你到底和她说什么了？可曾被人发觉？你们是同窗，平日里在家塾本也时常碰面，为何连这样都会被议论？”

她想不明白，虽然萧行一向不喜拘束，但对待孟九微时却称得上是谨慎小心，甚至在她和萧文面前都从不直呼其名，更不必说在外人跟前。果然，萧行道：“我和她在家塾见过几面，因为知道她在家的日子不好过，所以每次都只是略问候几句，从无其他接触。我不知为何她会突然出家，连半点预兆都无…”

萧棠见他难过，又知他素来固执，只得先半安慰半分析地劝道：“无人知晓孟姑娘出家的真正原因，更不知孟姑娘是否有留下别的话，此事未必是你的错，孟姑娘出家也未必都是因为你。二哥莫要想不开，且等来日再说也不迟。”

好端端的，孟九微却选择了出家，必定有她不知道的原因。然而萧行却听不进去，苦笑道：“来日？我还有什么来日？我害了她，愧疚已足够折磨我一生，又怎还能期盼来日？也许我从一开始就不该表现出来，不该和她交心，也不该把我的心意对父母和盘托出。事情已经到了这等地步，我只盼她以后在寺里安生度日，莫再为我伤心劳神。”

显然，他完全没有把萧棠的话听入耳，只当她是在安慰自己。萧棠见自己劝不动他，知道此刻再多说也无用，便起身离开了院子。她无意多叨扰他，只希望他自己能想通，不至于在一时冲动下做出惊天动地之举。

回到屋里，侍女们都迎了上来，秋夕帮萧棠解下外褂，双燕端了一盏茶放到桌上。萧棠不爱喝茶，见杯中备的是普洱，心头有些不悦，但也懒得再让双燕去换，端起来喝了一口便放下了茶盏。

画屏奇道：“姑娘去哪里了？叫我和凝雪好找。我还以为是凝雪偷懒，不肯认真找人，谁知姑娘就回来了。”她在萧棠旁边的矮凳上坐了，很自然地开始帮后者捶肩，“姑娘怎么脸色这样难看，是今日夫子布置的课业太多了？我给姑娘捶捶。”

但她的话很快被双燕否决：“哪能呢？课业再多，姑娘也从不在这些小事上喊累，不会是因为这个。”她一边说，一边把萧棠刚换下来的外衣挂到里间，出来问道，“姑娘，可是大娘子叫了您过去？”

“都不是。”萧棠摇头，“我告诉了你们，你们半个字也不许说出去。我不知阿庆是怎么打听到的，他一个人知道也就罢了，但我们家的人若是太过关心此事，反而坐实了二哥和孟姑娘有私。”

“二公子？”萧棠并未将萧行和孟九微的事告诉过侍女们，因此四人都是第一次听说，皆惊得说不出话来。凝雪赶忙出去把院门关了，回来时顺带着关上了屋门，画屏去关了窗。秋夕问：“姑娘，他们出了何事？”

萧棠简短地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后，道：“二哥性子急，我怕他接受不了打击，会离家出走去找孟姑娘，到时他们即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私通的罪名。父亲和母亲应当都已经知道了，不用去回禀，也不要在外面乱说。”

侍女们忙道：“都记下了。”

*

“九微已经走了？”杨娘子摘下腕上的金镯，不紧不慢地问。按照习惯，她总会在睡前和自己的心腹交谈几句，商议明日要做的事。长此以往当然不可能活得不累，但她愿意为了自己和女儿，与所有潜在的敌人斗个你死我活。

何氏用梳子蘸了头油，帮她细细梳理着发丝，“大娘子明知故问。今早大姑娘独自一人离开了孟家，说是要去山上修行。依我看，倒像是要去和那二公子私奔，否则她走这么急做什么？”

“不会。”杨娘子却笃定道，“老爷命她在袁氏牌位前罚跪，她是跪足了十日才走的，对她母亲不肯有半分懈怠，想必出家之意已决。她要走，自然有办法悄无声息地离开，那厨房娘子不是还疼她么？见她落魄了，也难保不会施以援手。”

何氏提议道：“那孙娘子颇为碍眼，不如大娘子将她调走，免得她继续帮着大公子，如何？”

杨娘子嗤道：“一个厨房打杂的，我费心对付她做什么？你未免操之过急了。”她把玩了一会儿那只镯子，将它递给何氏，“去收好，别拿出来叫我看见，真是晦气。死人的东西，白给我也不要，有什么稀罕的。”

何氏忙接过镯子道：“大娘子不喜欢，我去丢了就是。”

“不成。”杨娘子不悦道，“你跟了我这么久，怎么还是没学乖？你丢了它，万一被人发现，在老爷面前倒显得我小气善妒。九微气性大，知道这么多年来她生母的嫁妆都到了我和老爷手里，又认清了她爹的真面目，出家也算情理之中。她走了，我却不能做得太绝，否则岂不惹老爷不快。”

何氏悟道：“大娘子英明。那这镯子我就收在匣中，来日要用时再取出。”

杨娘子不置可否。她对着镜子摆弄自己的头发，弄到满意之后，便起身往床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