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今夜是凝雪和画屏当值，萧棠早早赶秋夕和双燕回去睡，说自己要早些就寝，以免第二日误了请安时辰。秋夕打趣说萧棠请安从未迟到过，何必如此慌张，说话间却被双燕半拖半拽地拉走，说姑娘难得早睡一回，切不可随意打扰。

今夜依旧是凝雪在榻边侍奉，画屏在外间守夜。平日里皆是四人轮值，每人都有在外间或在里间的时候，四日为一轮。

秋夕和双燕不知谢昀与萧家的实际关系，只当他是萧棠未来的夫婿，萧棠也不愿再多几人牵扯进纠纷之中，因此并未选在她们当值的日子和谢昀见面，而是选了今日与翠影联络。而凝雪已经知晓谢昀来过萧家，选在今日显然更为适合。

未婚女子不可与外男私自见面，萧棠虽不在意这些，却也不愿教人笑话萧家教女无方。谢昀似是与她想到了一处，选秀前夕和在天然楼见面时都戴着帷帽，与她隔窗而语，避免了被人说闲话，也使他们的谈话不被人注意。

萧棠对于谢昀是否会到来并不担心，他不来自己再找时机便是。她靠在榻上一边等，一边想着傍晚请安时钟娘子说的话。

孟家大公子孟衡，是孟九微的同母兄长，少年时曾考中举人，但因体弱多病，未曾参加会试，距今已有两年。

若论人品，孟衡当是合适的人选，但徐大娘子虽未当场拒绝孟家的求亲，这门亲事也多半不成。以徐大娘子的脾气，宁愿将徐锦然过继到自己名下养在家中一辈子，也断不会让她低嫁，更何况徐大娘子听说过徐锦然与孟雨微的过节，也知晓孟家对孟九微的态度，对孟家并无好印象。孟家要想娶徐锦然为妇，并非易事。

想明白这些，萧棠暂时放下顾虑，合上双目休息。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她起身下床，来到窗边。

她回头望了望凝雪，见后者已经缩在软榻上睡熟了，便将窗户打开。就在这一瞬间，一个轻捷的身影翩然而至，落在正对窗户的海棠树下。

他掀开帷帽，露出熟悉的面容，含笑道：“许久不见，萧姑娘。”

上次见面时，还是出发前夜。从那日到如今，也已有半月的光景，的确许久不见。

萧棠神情如旧：“见过楚王殿下。”

即使有了婚约，她也不会主动称呼谢昀的名字，就如同他也不会这般唤她。谢昀闻言轻笑，将帷帽重新戴上，语气轻松地道：“此去可还顺心？”

不等萧棠回答，他已自顾自地道：“既没有遇见劫车的匪徒，想必一路顺风。”

萧棠挑眉：“殿下怎知我没有遇见匪徒拦路？莫非殿下早就知晓陛下会安排婚事，怕我死于非命，所以提前命人清理了各地的官道么？”

她看不清谢昀的表情，但能感觉出他扬起了嘴角。“不错。”谢昀道，“官道由宫中派人把守，但我多加了一班人马清路。这桩婚事，也是陛下与我一早商议好的。”

“劳殿下费心筹谋。”萧棠略带嘲讽地道，“谈笑之间，我的婚事便在殿下的掌控之中。”

没有提前料到这些，倒是她失算。

“陛下亲自赐婚，于情于理，我都不会拒绝，但我的确比你知道得更早。”谢昀道。

娶萧家女对他百利而无一害，既能增加他的朝堂势力，又能和谢宣进一步结盟。

“我知道。”萧棠转移了话题，“殿下之前不与我说，我并不怨殿下。只是陛下为何与殿下联手，而将齐王排斥在外，这一直是困扰我的问题，时至今日，我已是殿下这边的人，殿下若信得过，告诉我也无妨。”

这才是她今夜请他前来的目的。

听她提起谢宣和谢融，谢昀沉默片刻，随后将帷帽缓缓摘下。他站直了身子，凝视着萧棠的脸庞，低声道：“怎么，问这个做什么？你已经猜到了？”

萧棠迎上他的目光，与他对视。“殿下过誉。我无从得知，如何能猜到全貌？”她伸手拿起木杆，将被风吹得半掩的窗扇撑开，做完之后将木杆放到一边，恢复了双手交叠在身前的站姿，淡淡道，“陛下帮您，您帮陛下，总有自己的原因。殿下可以告诉我么？”

谢昀并未回答。过了许久，他自嘲地笑了笑：“我本是谋逆之人所出，不配做这个亲王，是陛下扶持我，给我一条生路，送我离开了皇宫。从几年前开始，我就知道陛下是我应当效忠的人，我和齐王自幼不睦，他几次三番凌驾于我之上，我不想轻饶了他。所以，我帮了陛下。至于陛下为何帮我…”

他见萧棠听得认真，不禁笑道：“罢了，我信不过你，还是先不与你说了。”

萧棠浅笑：“殿下不说，我也能猜到。不过我也信不过殿下，就不与殿下说我猜到了什么了。”

谢昀无奈：“真是说不过你。好了，骗你的，反正日后偌大的王府也是由你操持，内外事宜都要与你一一细说，与其费尽心思打哑谜，还不如现在就告诉你。”

他似乎已经对那段在外人听来痛苦无比的往事没了感知，提起时神色淡然，仿佛这些事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我的母亲，是先帝贵妃李氏。”谢昀再次放下了帷帽，将面容隐藏在帽檐的纱幔下，“我尚在襁褓中时，李氏一族谋反，被满门抄斩。群臣谏请废黜贵妃，但先帝执意不肯，只将贵妃迁往宫外佛寺幽禁，不肯废其名号。从那时起，我由先帝抚养。”

他是先帝生前最疼爱也最看重的皇子，并非没有缘由。

李贵妃乃先帝宠妃，其宠爱之盛一度使张皇后黯然失色，正因如此，先帝才会在谢昀与生母分离后对他亲自教养。谢昀天资聪颖，曾是太子的不二人选，当时能与之相较的唯有嫡长子谢宣，因此先帝曾为立储之事烦心不已，最后在临终前下旨传位于谢宣，张皇后为太后。

先帝驾崩时，李贵妃尚在人世，但如今却再无人知晓她的下落。张皇后受贵妃压制多年，先帝一朝崩逝，新帝又是自己的亲生子，那么李贵妃定然难逃一劫。

“殿下的生母，已经去世了么？”萧棠心下了然，问。

“……”黑暗里，那人似乎轻轻哽咽了一下，但很快收拾好了情绪，给了她肯定的回答。“…嗯。想知道原因么？你想听，我可以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