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萧家老爷萧平被贬后，就再未得到陛下的重用，仅有扬州团练副使的虚职在身，原先的丞相之位一去不返。

堂堂丞相一朝被贬，还被外放出京，几乎称得上是这些年来京中闻所未闻的奇事，因此许多人都认为陛下早已对萧家厌恶无比，才弃而不用。

前朝后宫一体，如果陛下无意起用萧平，又怎会选他的女儿为妃？

钟娘子记得当年萧平深夜进宫面圣，在临走前瞒住了所有人，直到回来后才告诉她自己此行去了何处。他吩咐家中所有人连夜收拾包袱，除心腹外的下人尽数遣回原籍，并将家中房屋锁门关窗，然后带众人坐马车出城。

坐上离京的马车后，钟娘子问萧平，家中是否有变故，他们要去哪里。岂料萧平道：“我们回扬州。”

扬州是萧家祖籍所在地。钟娘子心知丈夫遭了贬斥，也不多问，一路上不发一言。

后来她才知晓，萧平提前和陛下商量过此事。陛下明面上借故贬他出京，实际上是为在扬州安插自己的眼线，以巩固势力。

当今天子谢宣年少登基，帝位不稳，所以需要大量的忠臣为他所用，供他驱使。而权倾朝野又未知敌我的丞相萧平成了他的眼中钉，仿佛只要他不亲手拔去这根钉子，它就始终无法消除，会在即将到来的某一日，悄无声息地扎穿他的心脏。

但，谢宣没有选择粗暴地拔下这根钉子。他的选择，是化敌为友，将钉子变作棉花，供自己枕靠。

萧平当然也是聪明人，看穿了他的用意，连夜进宫面圣，表明自己的忠心。于是君臣二人达成协议，谢宣放萧平离京，作为自己今后的爪牙，萧平得以保全自身和全家，永享天子的厚待和保护。

扬州富庶，谢宣不想让这样一个好地方失去自己的控制，给人以可乘之机。更重要的是，扬州同时是亲王的封地，若是不派人时刻监视，难保有人生出异心。

而这位亲王的身份与常人不同，正是谢宣的异母兄长，先帝李贵妃之子，楚王谢昀。

李氏是先帝宠妃，因此先帝曾经萌生过立谢昀为太子的想法，只不过后来张皇后的长子谢宣出生，先帝难以抉择，最后在临终前亲笔写下遗诏，立谢宣为太子。同时张皇后次子谢融为齐王，封往济州，李贵妃之子谢昀为楚王，封往扬州。

同为皇后嫡子的齐王不服谢宣，这几年一直蠢蠢欲动，觊觎皇位。谢宣派人暗地里刺探齐王封地情报已有不短的时日，自然也不能让楚王和他的封地离开自己的视线。

萧家住在扬州已有五年，如果谢宣有意让萧平官复原职，就会选他的女儿为妃。但现在齐王势力日益强盛，尚未平定，楚王又是先帝曾经的太子人选，因此谢宣没有理由在此时调回萧平，放任楚王独大。

想到这一层，钟娘子心知自己的女儿进宫的机会并不大，叹了口气道：“罢了，你说得对。无论如何，各地的适龄女子都要参选，别失了萧家的体面就好。其余的，我不强求你什么。”

“是。”萧棠颔首。

“敏然。”钟娘子又对徐敏然道，“你母亲的意思，是让你和二姑娘参选。三姑娘尚未及笄，心智还未成熟，实在不是上佳人选，况且并无长姊待字小妹先嫁的道理。你回去后和你母亲商量商量，看有无差错，再将人选名单呈递上去。”

“敏然知道了。”徐敏然道。

“好了，你们回去吧。我乏了。”钟娘子道，“这些日子好好准备，莫要随意出去走动，免得磕伤了哪里留下疤痕。”

萧棠和徐敏然起身，行礼告退。

*

几日后，正是徐大人寿宴。

凌晨萧棠便早起，由侍女为她梳妆。梳发时她无意间朝镜中一望，却发现身后的人有些眼生。

“是你？”萧棠随口问。

凝雪点点头，“姑娘好记性，是我。”

原来今日人手不够，凝雪一大清早就被秋夕叫了起来。秋夕叫她起床后，就去厨房盯着下人张罗早膳，画屏烧水，双燕帮萧棠梳妆。双燕一个人自然忙不过来，所以叫来凝雪帮忙。

——府中下人并不多，除去厨房、浣衣房和后花园的下人外，每座院子四人，再留八人看守前后门，此外再无旁人。

梳妆完，双燕为萧棠换上华服，又为她一一佩戴饰物。但在双燕从妆奁中拿出项链时，她拒绝了：“我不喜欢戴这个，不用了。”

“今日是大日子，姑娘何不戴上？”双燕道。

“我嫌勒得难受，还是不了。”萧棠轻轻拂开她拿着项链的手，“放回去吧。”

穿戴完之后，几人伺候萧棠用早膳。画屏站在桌前，正要为萧棠布菜，就见萧棠摇头道：“何必如此。我自己来，你们都去罢。今日时间紧，等我用完膳，你们恐怕没时间了。”

画屏忙拉上双燕和凝雪回房用饭，只剩方才在厨房吃过饭的秋夕伺候。

萧棠见她们出去，低头夹菜。萧家自从被贬以后，开支比以前缩减许多，菜式虽比寻常官宦人家精致，用的却都是普通食材。不过萧棠一向不喜荤菜，如今饭菜简陋不少，她的胃口却反而比以前更好。

往日萧棠从不让自己挨饿，但今日她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秋夕见状要问，却见萧棠皱眉道：“怎么这么难吃，谁做的？”

秋夕听罢很是意外，忙道：“还是往常的那几个厨子。”她一边观察萧棠的脸色，一边小心地道，“姑娘，这些菜有何处不妥？”

“你来尝尝。”萧棠道，语气不善，“青椒也能炒姜片么？我从未见过。”

秋夕一听，知道是厨房做事不当心，连忙出去叫人来撤下饭菜。“是他们忙中出错，弄混了洋芋片和姜片，姑娘别生气。”

“叫他们给我当心些。”萧棠冷冷起身，方才的温和荡然无存，“若是再有今日的事，以后就不用伺候我了。我们走。”

秋夕觉得不寒而栗，低头道：“姑娘稍等，我这就去吩咐他们牵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