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然短暂驻足在湖边，歪着头看着远处漆黑的房间，思索着什么，以至于他忽略了身后有人靠近的声响。

“裘然。”

听见声音，裘然才回过神，他回头，看见身后不远处，游羽跟着商佐缓慢走上来。

游羽笑，“看你跑三圈了，完全没注意到我们。”

裘然笑着跟两人打了招呼，游羽扔了一瓶水给他，他接过，扭开，仰头喝了大半，趁着裘然喝水的空隙，游羽支使商佐去湖边的树林凉亭，让商佐小坐一会儿，等他跟裘然聊聊，商佐点头去了。

裘然被游羽拉到湖边，两人倚在栏杆上，裘然上下打量游羽，游羽也左右打量裘然。

说起来两人有一段时间没见，裘然上一次看见游羽，还是游羽和商佐准备去无忧岛之前，两人去了好长一段时间，而他忙着军训，也没空问两人什么时候回来。等军训结束，课业繁忙，他偶尔跟游羽聊几次，剩下就是通过游羽给他寄不同地方的特产，从而知道游羽跟商佐又去了哪。

到最近，他听学校里的人说，联盟后山在修一栋不知道是什么的新建筑，他大约知道是游羽和商佐的手笔。

“你每天来跑步吗？”游羽手臂搭在栏杆上，夜风将他脸颊边的发丝吹远。

裘然又喝了一口水，点头，“日常训练。”

“哦，”游羽遥望远处的联盟大楼，语气内涵，“雪俞下班了吧，灯刚熄。”

裘然哑然失笑，手肘撞了游羽一下，扭头看他，“你想说什么？”

游羽憋着笑，语气调侃，“你不会每晚来跑步，就为了看他下班吧！”

“真的是日常训练，”裘然笑得不行，“快校运会了，不想整天呆在学校里，附近只有这里比较合适，我也没想到刚好能看见联盟大楼。”

游羽不怎么户外运动，也不知道附近到底有没有更适合的场地，但裘然这么说了，他只能将信将疑，暂且放过裘然。

他想起之前听说的事情，问：“我听说，雪俞邀请你留在蝰蛇小队了？你为什么不留下，蝰蛇小队是很好的机会。”

裘然看着湖面月亮的倒影，笑得随性，“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其实是因为没办法安心呆在雪俞身边才拒绝的。”

游羽一愣。

裘然继续说：“那段时间因为冉齐的事情，跟他相处了一段时间，他很好，也很有能力，不像外表那么漠然威严，我们配合得还算不错，相互都帮了彼此不少忙……”裘然不知道想到什么，欲言又止。

那段时间，正好是他刚到蝰蛇市那几个月，裘明需要在珊瑚蛇研究所治疗，不能出来，他们只能偶尔视频，所以他一个人住在联盟安排的公寓里。

他身份敏感，每天要去联盟大楼报道，跟搜查科逐一汇报他在猫头鹰市参与过的事情，每一项都得进行记录，补充证词。剩余的时间里，他不怎么出门，因为不管去哪，都有人跟着他，虽然是为了保护他，却搞得他做什么都很不自在。

身边一个熟人也没有，又是陌生的城市，他越发感觉无法融入蝰蛇市的生活，甚至动了念头，想要回猫头鹰市，去找游羽。

正是这个时候，雪俞联络了他。

雪俞先是带他去了联盟的异能测试中心，进行了一系列异能测试。他那时候确实对自己的异能掌控得不太熟练，再加上他的异能很特殊，能陪他测试的人很少，只有雪俞这样“百毒不侵”的防御系最合适。

测试持续了小半个月，他拿到了详细的异能分析报告，对自己的异能更加了解，也发现了之前没注意到的地方，他的异能似乎携带着一些催眠效果，这种催眠只能通过注视他的双眼生效，也只能通过注视他的双眼撤销。

但不管是什么样的异能，对雪俞都没有效果，裘然每天对着小白鼠和兔子练习他的催眠异能，一段时间之后已经纯熟，只不过一些知道他异能内情的人从此不敢直视他。

裘然没时间在意这些人，因为雪俞很快给他安排了一些任务。

一开始，是一些很简单的任务，雪俞让他跟着自己的近卫去送一些机密文件，去了几趟之后，他就差不多摸清了蝰蛇市几条主干线的走向。

然后，他的任务就变成了针对可疑目标的跟踪监察，需要每天给雪俞汇总一次，雪俞会给他指出缺漏，他第二天又改进。这样的小任务持续了一两个月，在他以为他会一直做这样的任务时，雪俞让他休息了几天，就派他跟着蝰蛇小队去了猫头鹰市。

回来之后，发生了冉齐的事情，裘然又被搜查科叫了过去，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发现，自从雪俞给他安排任务开始，跟踪他的人不见了，或许是藏得更深了，但起码不会让他困扰了，搜查科也没找过他，而这一次问询，搜查科对他的态度也温柔了很多。

录完最后一次跟冉齐有关的口供出来，裘然刚好在会议室门口碰到雪俞，一群人正围着雪俞，雪俞挨个给那些人交代事情，一边说，一边往他办公室的方向走。

路过裘然面前时，裘然瞬间被淹没在了人海里，不小心被挤得趔趄了一下，他以为雪俞看不见他，却在人群中感觉到一只有力的手扶住了他。

嘈杂的人群在那一瞬间沉寂，因为人群中央的雪俞向他看了过来，两人的视线长久交织，雪俞顺手把他带到身边，“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近期一直在协助搜查科工作的裘然，最近的事情他功不可没，以后各位也请多关照。”

裘然愣了一下，来不及多想，随即在雪俞的带领下，被迫跟周围的人打了一圈招呼，有雪俞的引荐，所有人的态度都客气得惊人，最后雪俞看着众人，客气笑着，“我跟他还有一些事情要聊，就先走了。”说完他手搭在裘然肩上，一声不吭，拐着裘然就往前走。

身后的人群一时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人早已没了踪影。

回到办公室，雪俞脱了外套，解开领带，有些松散地坐在椅子上，“还好有你，不然我都走不开。”他笑着看向裘然，表情也自然许多。

有时候雪俞自己也奇怪，在裘然面前的时候，他好似更早自在一点。

裘然也不客气，他直接坐在不远处的沙发扶手上，坐姿并不端正，他倚着沙发靠背，手随意翻着手边的书册，双眼看向雪俞，“最近还有什么我能做的吗，统领？”

“怎么一点也闲不住，”雪俞笑他，但也顺着裘然的询问想了想，“明天，明天文善要出去一趟，你有空的话，明早八点过来报道。”

裘然笑了，“可以，没问题。”

等他第二天早上来报道的时候，雪俞还穿着前晚的那套衣服，裘然七点就到了，他试探着，把顺手带的早餐放到雪俞桌前。雪俞愣了一下，他虽然习惯了裘然提前早到，但早餐还是第一次，他确实饿了，晚饭忘记吃，夜里又只躺了三四个小时，饿得有点心慌。

于是，他抬头给裘然说了一声谢谢，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给裘然讲今天的任务内容，又给裘然看了一些资料，裘然听得认真，悟性也很好，不管是什么，雪俞说一遍裘然就能记住。

8点文善过来的时候，雪俞的小灶已经开完，裘然整装待发，离开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雪俞，雪俞已经重新投入了自己的工作，他极为专注地看着手里的文件，虽然衣领和前额的发丝有些凌乱，但整个人身上依然透出那种严整认真的气质，看起来一丝不苟。

就这样跟着蝰蛇小队出了几次任务之后，裘然发现不管文善，还是其他队员，对他都很照顾，也会悉心教他很多东西，他这时才渐渐回过劲，雪俞不单纯想帮助他适应这里的生活，而是有意培养他。

甚至在一开始，让他出去做那些简单任务的时候，就是在为现在铺路，不仅亲自教他，甚至也授意了身边的人指点他，雪俞是真的希望他能加入蝰蛇小队这个团队，让他为联盟、也为雪俞自己工作。

他被雪俞肯定了、认可了。

这个念头带给裘然的快感，超过了他幻想中，如果雪俞对他有其他想法的那种快感，过分令他动容，但同时也让他心生愧疚。因为他留在这里，他主动靠近，全是因为他怀有私心，他好像在玷污这个高不可攀、没有私念的人。

他一下就无法再继续待下去了。

一阵晚风吹过湖面，将月色的倒影撞碎，零散的波光晃荡成一片，裘然抬头看向夜空，那里的月亮依旧完整。游羽侧头看着裘然的侧脸，没有出声打断他的沉默。

裘然皱眉思忖着，像是在组织语言，等湖面又平静下来的时候，他继续说：“我感觉，我把他捧得太高了，他是我放在神坛上仰望的人，我不知道该怎么把他放进我的生活里，他活生生站在我面前时，太过真实，太过美好，看着这样的人，我……不知道该怎么自处。”

游羽把手放在裘然肩上，他没说话，只是安静等待裘然的倾诉。

“所以，我决定离开，让他变成一个目标，一个向往，活在高处，这样对我而言会更好，会让我更有前进的动力。”裘然扭头看向游羽，“我还有很多可以尝试的事情，如果留在蝰蛇小队，很可能从此以后我就只看得到雪俞了。”

说完，他坦然笑起来，看向游羽，“他确实太吸引我了，呆在他身边，我无法克制自己的感情，感觉随时都要失去理智，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所以，我还是离他远一点比较好。”裘然为自己落下结语。

他对雪俞先天带着崇拜和向往的滤镜，使他对雪俞的感情来的避无可避，只能无奈看着它们野草般疯涨，如果一直呆在雪俞身边，迟早有一天，他会没办法控制自己，雪俞也会将他看得透彻——选择退开，这样双方都不太难堪。

游羽听懂了裘然的意思，有些唏嘘，他以为以裘然的性格，会主动出击，去接触雪俞，却没想到，一切是反过来的，裘然选择转身离开，没有犹豫。

“那如果有一天，你们之间出现了一些可能性，你会去尝试吗？”游羽假设着。

“那该怎么开始呢，最后该怎么散场？”裘然抛着手里的水瓶，嘴角勾着笑，“一个憧憬的对象，偶尔的见面，适当的关照，这样比激情热烈之后，仓皇散场，好太多了，不是吗？”

裘然的逻辑太过完整，游羽无话可说，可又感觉好似哪里不对，他只能跟着裘然笑，又忍不住说：“如果他愿意走下来找你呢？”

裘然哑然失笑，“怎么可能。”

游羽不再提这个话题，两人说笑着，又聊了些别的，夜色深而静，两人的笑声传了很远，等商佐终于等够了，他从凉亭里走出来，做了一回恶人，让裘然和游羽被迫分别。

同商佐和游羽告别之后，裘然没有马上离开，他倚在栏杆边，看商佐和游羽一路走远的背影，两人牵着手，挨得很近，夜色将他们的身影融在一起，好似密不可分。

两人对视时永远爱意胶着，任何人都看得出他们是真实相爱，眼中只有彼此，可好像他们拥有的又不只是彼此，这样的感情好似是无边界、相融合的。

裘然说不清自己心底此时的感受，等到完全看不见游羽和商佐时，他缓慢起身，将水瓶扔进旁边的垃圾桶，一路慢跑着回了学校，从熟悉的墙头翻墙而入。

寝室内漆黑一片，其他人都睡了，但好在联盟军校条件很好，寝室是套间，每个人有自己单独的卧室。裘然摸进自己的卧室，悄悄关上门，开灯驱散黑暗。

他的屋子里比较热闹，桌上、柜上摆了许多他收集的玩偶手办，用玻璃罩子照着，看起来精致可爱。这些东西以前他从没有注意过，但看了一次之后就很喜欢，零零散散买了许多，在他的房间里成群结队，快要成立军团。

去卫生间里洗漱一通，再次走出来的时候，裘然感觉自己的极片似乎震了一下，他抬碗一看，发现自己收到了一条消息，发件人让他有些意外。

是很久之前，他还在猫头鹰市时，雪俞加他的那个号。这个号之前给他转发过游羽的邮件，后面他还在雪俞身边时，也跟他联系过许多次，最近这段时间空置了许久，现在又一次给裘然发了消息。

裘然走到床边坐下，点开了消息。

“冉齐的判决下个月就会公开，三月份执行，期间注意安全。”

一则简短的叮嘱，裘然反复看了一会儿，点了一个字回复，“好。”

宿舍大楼最后一个亮着灯的房间很快再次陷入黑暗，一夜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