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谈室里的灯光异常明亮，将黑暗照得无处遁形，四面单向玻璃反光明显，让人深处其中时无所遁形。

裘然走进会谈室的时候，冉齐猛地抬起头，双眼直直盯着他，他一瞬间就在裘然身后的玻璃上看见了自己狼狈的样子，随即一顿，气势骤减。

裘然打量冉齐，他的脖子上带着异能抑制环，监管所的抑制环兼带有束缚和惩戒作用，轻易挣脱不开，冉齐看着裘然时虽然没说话，裘然却注意到冉齐脖子上青筋暴起，被抑制环勒得更加凸显，他显然很激动，或者说很生气。

裘然只当没看见，他拉开椅子坐到冉齐对面，冲冉齐轻松淡然地笑，“好久不见。”他说。

冉齐呼吸一滞，盯着裘然的眼神都颤动了几分，他反复深吸几口气之后，咬牙切齿，一字一句，“裘、然，你——”

冉齐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极其挣扎，他喘息几次之后，忽然笑起来，他笑得肩膀直抖，瘦削的肩线把囚服顶得凸起，异常狰狞。

这是他被抓之后第一次见裘然，裘然的异能效果已经失效，他清醒了，但同时也迷茫了。

裘然一言不发，只是看着他有些失控地笑着，那笑里带着几分自嘲、几分不可思议。

许久之后，冉齐终于笑得足够，他重新坐正，换了一种更为冷静的视线打量裘然，他的视线刮过裘然身上每一寸，细致到连头发丝也要一根根仔细看过，好似他从未认识过裘然。

他尝试回忆从前跟在他身边的裘然，但很快发现此刻的回忆不是回忆，而是反刍痛苦，因为如今的裘然阳光得令他陌生。

裘然晒黑了一点，似乎也比从前结实了一点，整个人看起来富有朝气，从前那种执拗和倔强的感觉散去许多。

“裘然，我是不是从来就没有真正认识过你？”冉齐的语气重带着浓烈的嘲讽意味，“在我面前的你到底是谁？”

裘然靠在椅背上，双腿往前伸得老直，他用脚后跟抵在地上摇晃着脚，“你就想问这个吗？”他偏头看冉齐，“还以为你会问点更重要的事情，比如克罗默怎么样了，你的暗线怎么样了，或者说，最近跟踪我的人、想找我报仇的人，他们怎么样了？”

裘然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其中一颗虎牙洁白可爱又凶猛，冉齐看着他的眼睛，那种鲜活又灵动的表情让他愣了一下，他从未见过这么活泼的裘然，一时忘了说话。

单向玻璃之后，刑秩愕然，“最近还有人找他，这事你知道吗？”

雪俞诡异沉默，摇头，他转头看向蹲在角落里的雪利。

雪利眨眨眼，“别急统领，我马上给您查！”

会谈室安静了几分钟，冉齐注视着裘然仿佛挪不开眼，等他意识到自己已经盯着裘然看了许久时，他有些尴尬地挪开了眼，不自在地看向角落，他表情有些扭曲，眉头皱紧又松开，甚至有几分羞耻，不由自主脱口而出，“现在还有必要对我使用你的异能吗？”

裘然愣了一瞬，笑出了声。之前还在猫头鹰的时候，他确实对冉齐使用了异能，那时候他对异能控制得不那么熟练，偶尔失控的时候，异能会失效，在短暂清醒的间隙里，冉齐就会质问他，然后又很快被他控制住。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他离开猫头鹰市，他用雪俞教他的办法给了冉齐一个漫长的控制，但现在半年多过去了，异能的效果早已淡去。

他仔细打量冉齐，以他对冉齐的了解，他很快猜到了冉齐此刻心里的想法，冉齐说完之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闭了嘴，表情尴尬。

但裘然选择了恶劣，他笑，“你这么在意这件事吗？不能接受我对你使用异能？还是说，刚刚那一瞬间就这么让你心动？”

冉齐面色一凝，露出被人正中要害的窘迫。

裘然身体前倾，单手支在桌上撑着下颚，“真是不管什么时候，你都像条野狗一样，管不住脑子，也管不住下半身，还要反过来觉得是别人控制了你。”

“裘然！”冉齐感觉自己在裘然面前宛如裸奔，他面露厉色，忍不住接嘴，“难道这么长时间就只有我一个人管不住吗？你难道就没有过一次不由自主想靠近我，我不信！”

冉齐坚决否认，他色厉内荏看着裘然，“你明明——我跟你求婚的时候——你难道也无动于衷吗？”冉齐说，还没等裘然给出答案，他像是已经猜测到答案一般，一下有些崩溃，“裘然！你到底有没有心？”

场面一时有些滑稽，裘然托腮看着冉齐，极度平静。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是个Beta，所以他身上的气质既不像Alpha那样充满攻击性，也不像Omega那样娇弱，是一种居中的淡漠和冷厉，跟他柔和英俊的五官杂糅在一起，描摹出一种带着光晕般，令人趋之若鹜的氛围。

裘然笑起来，“我今天过来其实也是想把一切做个了结，把我想说的话说完。毕竟我们纠缠这么久，是该有个完整的结局。”

冉齐难以置信地看裘然，莫名地对裘然要说的话感到害怕，“你……别说了……”他攥紧了手。

裘然靠回椅背上，冉齐的话被他当成耳边风，“你会觉得我对你动过心也很正常，但你要知道，我在混乱区见过最多的，就是你这样的客人，”他观察冉齐一点点变白的脸色，继续说，“你们这类人的感情，就是昙花一现，来得快，去得也快，对我们来说，只不过是夜里的一轮月亮，没有月亮的夜晚，太阳也一样会在凌晨升起，月亮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你也一样，冉齐。”裘然冰冷看着他，“希望你不要产生不必要的错觉，会让我觉得有点可笑。”

虽然知道裘然可能会说这样的话，但冉齐听完还是错愕了半晌，他几乎是有些崩溃地问：“这些年，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客人？我们……”他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

“难道我们之间还能有其他关系吗？”裘然在灯光下勾唇笑的样子刻薄到有些艳丽，“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定义我们之间的关系，伴侣吗？我没有离开和拒绝的权利，是被你强行留下的。炮.友？我觉得我们之间不是很和谐，你技术很烂，我很讨厌你的暴力行为。朋友？唔，朋友好像不会上床。”

“为了活下去，为了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我不得不忍耐你的一切要求和暴力，直到我终于解脱。”裘然有些感慨地吐出一口气，“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关系。”

冉齐哑口无言，满面颓然，他的失落显而易见，“我跟你求婚的时候是认真的，我以为我们会换一种方式相处，我们……你那时候真的没有一点犹豫吗，哪怕一点点想要跟我在一起的想法都没有过吗？”

“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可笑之处，”裘然眼角稍弯，笑意很浅，“哪怕你站在我面前说爱我，我也不会相信你的话，而我也永远无法爱上你。求婚代表不了什么，难道我现在出门，向我看见的第一个人求婚，对方就得对我心动吗？”

“况且，你所谓的认真，就是当面删掉那些视频，背后存档许多份备用？”裘然冰冷看着冉齐，“也是那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你其实一直知道我在意那些视频，也知道我不愿意，但你只是刻意忽略，甚至选择把那些东西当成一个把柄，你也不是认真，而是觉得彻底掌控了我，我是绝对安全的，所以你向我求婚。”

冉齐本来想了许多个理由反驳裘然，但在裘然说完最后一段话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裘然或许比他自己更了解他，他的行为背后表现出来的逻辑确实如此。

但在他被裘然的异能控制期间，他感觉到的那种心潮澎湃的感觉之后，他突然发现，这样的感觉之前也出现过，只有看着裘然的时候，他才会有那样类似的感觉，但那时候他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

他将这种感觉与性带来的刺激混为一谈，而也是异能效果消失之后，他才后知后觉明白，他或许真的爱着裘然，但一切正如此刻裘然所说，现在的裘然是不会相信的，他在裘然面前不只是失信，更是失能。

冉齐顿觉自己十分可笑，他重新端详自己曾经的情人，只觉得裘然如此可怖，他们曾经共渡无数夜晚，到最后还是如陌生人一般，无端的恶意蔓生在他心底，他戏谑笑起来，“裘然，你现在不相信我爱你，以后也不会相信别人会爱你的，你不过是自卑罢了，你的经历污秽不堪，我如果是你，我也不会相信有人会爱我，因为你根本不值得。”

裘然哂笑一声，“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要靠别人的爱意才能活下去，我跟你不一样，我已经说过了，他人的爱对我来说如同月亮，哪怕没有月亮，太阳也照常升起，我不需要祈求别人的爱意来证明自己。况且，”裘然歪头看冉齐，调笑着，“现在是你在祈求我的爱，不是吗？如果不值的话，你为什么如此不甘？”

冉齐咬牙切齿，“不、不是，我——”

裘然见他如此不甘，心里一下轻松许多，他已经将自己想说的话都说完，堵在心里的那些结再出说来的那一刻就已然化解。冉齐的态度也让他释怀许多，他今天来这里的目的算是完成，从此冉齐对他来说不过是一页纸，翻过去也就结束了，不过是他人生书册里薄薄的一张。

这么想着，裘然看冉齐的表情也松缓许多，再说下去或许会难堪，裘然想了想，站起身，“就到这里为止吧，我们已经没有继续的必要了。”他风轻云淡，坐着的人沉重悲伤。

见他起身，冉齐慌了一瞬，他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裘然，他下意识伸手去抓裘然，但他的指尖还没碰到裘然，抑制环似乎判别冉齐有攻击意图，一下启动了电击，冉齐伸手的动作僵住，额间一下流下冷汗。

裘然平静看冉齐，对冉齐狼狈的样子没有一丝怜悯，“抓住我又能怎么样？你不害怕我又用异能控制你吗？”

他低头看着冉齐，一双眼定定对上冉齐的眼，眼睫挡住眼眸的光，在无人注意的视角里，一抹晶莹的蓝色从裘然眼底划过，“你如果有机会，一定要亲自体验一下你对我做过的那些事，你就会知道我为什么不会爱上你，因为爱上你是对我人格的侮辱。”

冉齐的脸色更加惨白，他怔然看着裘然转身的背影，在裘然刚迈步时，他骤然开口，“那一晚，在混乱区——”

裘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慌乱的表情让冉齐越发狼狈，他仍然挣扎道：“如果那晚是我带你走，会不一样吗？”

这问题问得裘然哑然失笑，甚至觉得有些荒唐，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冉齐又说：“我记得那个人，虽然当时没认出来，但后面我记起来了，是雪俞，那个从我眼前把你抢走的人是雪俞，对吗？”

裘然愣住，他完全没想到，冉齐居然还记得那晚带走他的人是雪俞。

冉齐的情绪有些失控，他口不择言，“是不是因为有了前面一个人，所以对你来说，谁都是客人？我们没什么不同？”

裘然认真了一点，他回身垂眸看冉齐，“你错了，我觉得你像个客人不是我的认知有问题，是你把自己摆在了客人的位置，你做了客人才会做的事情，你没有把我当人，我又为什么要把你当人。”

说着，裘然不知道想到什么，他漫不经心笑了一下，“至于他，这大概就是你们最大的不同了，那晚我们什么也没有做，他只是路过，然后把我从危难中救走，送我回了自己的房间。”

“如果是你的话，那我的灾难就要提前了。”裘然仔细思索了一下那个节点，他回想起那晚遍体鳞伤的裘明，叹了口气，“我能不能活着都不一定，你到底哪里来的自信，认为现在的一切是因为你来得太晚，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没遇见过你。”

这话说得冉齐一脸煞白，他看着裘然的目光堪称茫然。他反复回想裘然那句是他自己选择成为了客人，久久没有回神，连裘然离开也没有注意到。

今天无啦，今天是2更，记得倒回去看上面还有一章，明天应该也有，但我不确定啥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