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响起时，池月跌坐在地上，愣住了。

他被一堆人追赶，几乎要力竭，谁知道，半路从天而降一个漆黑的影子，那身影挡住了所有的枪声和火光，一阵交火之后，四周安静下来。

清淡的月光落在那人的背影上，将漆黑的一切照得明晰。

池月睁大了眼，目不转睛看着那道背影，看那人身体之下的蛇尾，他感觉自己如在梦中，在他还在愣神的时候，那人收起枪，背在肩上，回过了头。

四面传来混杂的脚步声，似乎有人正在往这边赶，但注视的两人都安静了几秒。

池月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睛，漆黑又危险，耀眼又夺目，对面的羽蛇比他的反应快一点，羽蛇注意到周围的声音，眉头一顿，身体向前一冲，一下到了池月面前，长臂一伸，拦腰拎起他飞向了夜空。

这一下，池月的大脑彻底宕机，今晚被救已经是意料之外，被带着飞上了天，实属意外中的意外。

风声在耳畔呼啸，池月紧紧抓着羽蛇的手臂，生怕对方一个没抓稳，他直接从高空跌落。

“你刚刚怎么不跑？”耳畔传来疑问声。

池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张了嘴，又闭上，风声淹没了他的心跳声，也渐渐淹没他的害怕，几秒后他鼓起勇气，干巴巴答：“太害怕了。”

拎着他的人似乎笑了一声，他听不清，但莫名地，心情也跟着笑声好了一点。

飞行没有持续太久，到岛上一个荒僻的山野之上，池月感觉自己被放了下来，他在地上站稳时，才来得及再次仔细打量他的恩人。

此前他已经意识到他的恩人并不是人，此刻这种认知进一步深化。

眼前的人，或者说羽蛇，上身赤裸着，横背着枪，身形高大，因为蛇尾的原因，直立的时候，比他高出大半，对他来说宛如巨人般耸立，蛇尾粗而长，鳞片的光泽刺目，将月光都比照得黯淡几分，自带威慑效果。

虽然看起来吓人，但羽蛇依然有一张英俊深邃的脸，五官轮廓俊朗野性，一双异瞳耀眼夺目，金色那只眼闪耀异常，宛如曜日，暗色那只映照着月色，一如银镜。

此刻，羽蛇抬起自己的尾巴，尾尖那束羽毛“唰”地展开，变成了一把小扇子，池月看见羽蛇伸手进去，从里面摸出一片卡在羽毛中的弹壳碎片，连带着一片掉落的羽毛，被羽蛇随手扔在了地上。

然后，池月发现羽蛇看向了自己，被那双竖瞳盯着时，他呼吸一滞，心脏狂跳，却不是因为恐惧，反而是一种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情绪，他呆呆看着羽蛇，嘴唇挪动着，缓慢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羽蛇俯下身看他，吐出清晰的三个字，“不用谢。”

羽蛇凑得有些近，他弯折了蛇尾，俯身打量眼前的人类，他似乎也对人类带着好奇。

池月茫然眨眼，不知道羽蛇在看什么，见他迷茫的表情，羽蛇笑起来，“你怎么不害怕？那些人可不喜欢我这样。”

闻言，池月歪头，“只是……感觉有点好看。”他直白夸赞，声音却很小。

他还想在说些什么，但他的肚子比他先发了声，“咕”声在安静的夜里显得很明显，他尴尬地捂着肚子，随后发现羽蛇顺着声音的源头往下看他的肚子，他不由得红了脸，羽蛇没说什么，反而直起身，在自己后背的羽翼里翻了翻，掏出了一个东西，递到池月面前。

“吃吧。”

池月瞪大眼，一时间不知道是翅膀里能藏东西让他震惊一点，还是兽人居然也可以照顾人，更让他震惊一点。因为在他看过的科普读物中，兽人是比较凶狠和粗糙的生物。

但因为他确实很饿，所以这些问题他都来不及细想，接过羽蛇手里的东西就开始吃，这东西看起来像是三明治，做法和口味却和他吃过的完全不一样。

在他吃的时候，羽蛇开口说：“这个地方就要毁灭了，我今晚没法带你走，你再坚持一下，保护好自己，大概再有一个来月吧，你就可以得救了。”

这话把池月拉回了现实，吃东西的速度也慢下来。

“不过不要告诉别人，不然你就没法得救了。”羽蛇笑着说。

池月不明就里，但缓缓点头，“好。”

说完这些，羽蛇展开了羽翼丰满的翅膀，当即就要离开，或许是月色太过刺眼，也或许是这段时间的折磨给了他一点勇气，那一瞬间游羽骤然起身追了过去。

耀眼的月色之下，他伸手去抓将要飞走的羽蛇，这一抓本来应该落空，却不知道为什么，飘荡的蛇尾甩动时恰好一晃，落到了他的手中，被他攥住。

这下连羽蛇自己都愣住，他不得不反身，揪住眼前的小人，稳住他差点被蛇尾带倒的身形。

游羽什么都忘了，他一下拉住羽蛇，有些急切地问：“你可以带我走吗？”

这一瞬间，羽蛇怔住，他脑海中划过许多念头，包括其他人的叮嘱，要求他不准随便伤害人类，不准做跟任务无关的事情，不准这样，也不准那样，平常他就对这些叮嘱不厌其烦。

但不知道为什么，内心深处却又另一个声音催促他，那像是他心里的好奇，也像是一种渴望，催促着他答应，羽蛇没犹豫太久，选择了遵从本心，拉伸手抓住了游羽，“让雪俞送你回去也可以吧。”他嘀咕着什么，再次拎起了游羽。

又一次翱翔夜空的时候，游羽多了许多勇气，他仰望夜空，也仰望羽蛇，他冲羽蛇发出自己的疑问：“你叫什么名字？”

羽蛇低下头看他，“商佐，我叫商佐。”

*

雪俞死活没有想到，商佐出个任务还能给他捎个小人回来，更没想到，捎回来的人还是克罗默生物集团池临世的儿子，此人的职位不大不小，最近确实丢了儿子，满世界寻找。

但敏锐如雪俞，在确认了池月身份的那一刻，他就从中感觉到了一些与众不同的地方。因为混乱区本就跟克罗默脱不开关系，其中也有冉家和池临世插手，池月流落在混乱区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雪俞向来敢想敢做，虽然这事有一丝激化克罗默和联盟关系的可能，但他还是在三思之后，暂时让池月留下了。因为他心里有了一些猜想，但猜测得出的答案并不稳妥，他需要一点时间，进行一些查证。

而在这期间，照顾这个小小Omega的任务，落到了商佐的身上——并不是联盟找不到更好、更合适的人来照顾池月，而是因为这个小小的Omega，自从那天被商佐带回来之后，就只跟着商佐，不管去哪都是，连睡觉都要摸到商佐家门口去睡。

商佐家在联盟后山，半夜山里附近甚至有野兽出没，商佐无法拒绝这个自己捡回来的小孩，只好放他进屋，让他睡了客房。

只是这片山野太过荒芜，巨大的别墅也空荡得令人害怕，池月第二天就憋不住要求商佐带着他一起睡。那双紫色的眼睛巴巴看着商佐，商佐语塞半天，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点头。

池月倒是一下变得很开心，当晚就抱着枕头搬去了商佐的卧室。

彼时的两人，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性别观念。一来两人都是男生，二来商佐没有ABO性别，而池月是个Omega，看起来是个完全不可能的组合，而商佐也只是把游羽当成了一个小他四岁的弟弟，单纯想着照顾他。

*

一个月后，雪俞和商佐彻底解决了混乱区的问题。

回来之后，雪俞找池月进行了一次漫长的谈话。这次谈话连商佐也没能参与，但那天池月离开雪俞办公室的时候，脸上有哭过的痕迹。

第二天，池月又去了联盟大楼。这一次，商佐陪着他，两人一起走进雪俞的办公室，商佐看着游羽从雪俞手中接过了新的身份极片，那是昨天商讨之后，池月做出的选择。

昨天雪俞给他说了许多。从清理混乱区时，发现裘然和裘明，进而察觉了游羽的异能有问题，到池临世跟混乱区的关系，雪俞没有欺骗池月，把他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了池月。

从雪俞透露的信息里，池月自己也猜测出了他被带去混乱区的原因，也知道了其中有池临世的参与。

从前看似疼爱他的父亲骤然暴露出了另一面，他难以接受，甚至难以相信，心里甚至带着点难以言说的侥幸心理，想着要回去试试，毕竟那是他成长的地方，那个地方不仅仅有池临世。

但最后让他打消这个念头的，是池临世跟池木娴的离婚协议。

雪俞似乎猜到了他会犹豫，将这份文件留到了最后，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拿了出来。

“在你离开期间，你母亲怀孕了。”雪俞顿了一下，池月一愣，抬起头看向雪俞，雪俞继续拿出了一份产检报告，放在游羽面前，他继续说，“但在混乱区解体的新闻爆出去那天，她跟你父亲发生了激烈的争吵，这个孩子没有保住。”

“离婚是你母亲提的，她现在精神状态不太好，所以我暗中给她安排了很好的律师，会让人尽量照顾她。”雪俞又递了第二份体检报告过去，是池木娴流产之后的，池月接过报告，看得似懂非懂。

“如果你想要回去我不会阻拦，但留在这里，对你来说会更好，我可以安排你的母亲过来，如果你参加我说的实验，有了成果也可以先给她治疗，如果真的起效，她不会再受到显性感染的影响。”

池月抬起头看向雪俞，虽然一言不发，但神色略有松动，雪俞知道他心动了。

斟酌了几分钟之后，池月提出了一个要求，“你帮我把妈妈带过来，但不要告诉她我还活着，也不要告诉她，是我在治疗她，不然她不会答应的。”

雪俞笑起来，有些唏嘘，感觉眼前的小孩有些过度的懂事，他没有为难池月，答应得很快，“可以，我给你安排一个新身份。”

所以，池月选择了留在联盟，用一个全新的身份。

*

离开联盟大楼的时候，池月看起来有些不太高兴，他跟在商佐身边，有些茫然。

雪俞跟他的约定包括很多内容，愿意为他提供衣食住行，也愿意满足他的所有要求，他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配合联盟的实验，先治好裘明和木娴。

裘明被发现的时候已经病危，但似乎因为池月对他用过异能，所以他活了下来。裘明救过他，池月自然不会拒绝救他。一切看似都安排好了，但池月依然对自己的前途感觉到迷茫。

商佐察觉他迷茫的情绪，他不太擅长安抚，但拉开自己越野车的门，将池月塞了进去。这是他最近新买的车。

池月趴在副驾驶台上，看起来兴致不高，商佐从另一边上车，他摸了摸池月的头，“带你出去转转？想去哪？”

池月没有心怡的目的地，任由商佐带他去任何地方，商佐左思右想，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好几下，提议道：“我找个地方教你开车吧？”

“我？”池月惊讶回头，“……我没有成年，这行吗？”

见他居然有兴致，商佐笑起来，“当然可以，我又不是人，为什么要管人的规定。”

池月：！

池月觉得很酷，“那我们去哪？”

商佐调转方向盘，往人烟稀少的城郊开去。

路上，商佐问池月，“你的新身份是什么，叫什么名字？”

池月顿了一下，有些脸红，小声说：“叫游羽。”

越野车急速行驶，在池月话音落下那一刻，飞驰的风声一下变得显著又刺耳。

商佐一下有些意外，但细想又觉得合理，他经常看见池月拿着那晚他掉的那片尾羽看来看去，看起来很是喜欢，只是没想到喜欢到这个地步。

他没说什么，只是笑，“那以后就叫你游羽了？或者，阿羽也不错？”

见商佐没有露出不喜欢的神色，游羽也放松了下来，“都可以，看你喜欢。”他看着商佐，眼里仿佛透了光，过分耀眼。

商佐哼着一点不成调的曲子，“好的，阿羽。”

游羽淡淡一笑，眼睛弯成月牙。

【作话还有一点。前面有一部分剧情重复，所以放一点在作话。ps：从今天开始就隔日更了，因为实在写不了那么快】

*

游羽十八岁的时候，过了一个难忘的生日。

这一年，他大三，商佐在联盟军校直接当上了教官，而他依然寄居在商佐家里，商佐没说不行，他也就从没说过要离开。

早年的时候，虽然雪俞有提议过，单独给他安排一间公寓，免得冬天下山不方便，但游羽想也没想就拒绝了。面对游羽的拒绝，雪俞欲言又止，左右打量游羽和商佐，思忖几番之后，还是放弃了自己想说的话。

商佐想得比较简单，他让人在山间弄了一条简陋的步道，冬天的时候，只要下雪，他就先早起去铲雪，先给游羽开路。

这样的日子他们过了四年，直到游羽十八岁。

十八岁对于人类来说，是一个看起来必须独立的年纪，再依附年长者似乎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再加上，雪俞的提起给游羽安排公寓的事情，游羽也依稀生出点莫名的感觉，自己是个Omega，每月都有发情.期，虽然商佐察觉不出他的异常，也闻不到他外溢的信息素，但这样下去好像始终不太好。

只是，游羽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太好。

所以，游羽十八岁的开头很忧虑，因为他认为或许是时候离开商佐的家了。

上完课放学之后，他习惯性往食堂走，这段时间商佐总是出任务不在，不会给他做饭，他都是在食堂解决三餐。裘然也正好放学，他在路上拦截了流离失所的游羽。

“你往哪走，不是说好今天一起吃吗？”裘然的手搭在他肩上“餐厅我都定好了，你确定要去食堂吗？”

游羽回神看向前方，才发现自己走错了路，赶紧跟裘然赔礼道歉，被裘然拖着去了定好的餐厅。

裘明也在。

他的病已经好了很多，联盟对于游羽的研究已经有了一些成果，虽然无法提取出血液中的有用物质，但通过稀释和搭配其他药物之后，可以很好地缓解显性感染者的症状，只是这种治疗方式没法推广，雪俞甚至不敢让研究组以外的人知道这个消息。

木娴也已经被雪俞安排到了树蝰市，以医学研究的名义邀请她参与了实验，进行治疗。

裘明为游羽倒了一杯酒。

这其实不是游羽第一次喝酒，不久前，他就偷偷喝过一点商佐的酒，不过立刻就被商佐闻出来了，商佐倒也没说什么，反而陪着他喝了一点，似乎完全忘了他没成年。

商佐好像从来对人类社会的规则不太上心，跟着商佐的时候总是无忧无虑，什么也不用考虑。

一顿饭左右都在想着商佐，吃得心不在焉，离开餐厅时，游羽毛毛躁躁，不小心撞见了躲在门外树后接吻的情侣，两人正吻得难舍难分。那一瞬间，游羽尴尬瞪眼，商佐的脸却在他脑海中一晃而过，他忍不住打了寒战，赶忙从树后绕了出来，脸红得发烫。

也就是这一晃而过的一瞬，游羽一下明白了，为什么他会觉得，像现在这样住在商佐家里并不好。

并非成年，或者其他，而是他对商佐怀有的旖旎念头，这让他在那栋别墅里寸步难行，就像他偷喝商佐刚喝过的酒，喜欢悄悄穿商佐的衣服一样，他心里总是产生无数过界的念头，发情期的时候尤其严重，让他自己都有些不堪其扰。

是他难以面对商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