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商佐远远飞向海岸，雪俞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商佐是条羽蛇，他猛地松一口气，转身往楼下跑。

等雪俞跑到马路边的时候，他看见了迎面走来的商佐。

商佐浑身都湿了，发尾滴着水，他显然刚从海里上来，手里似乎抱着什么，但看不清楚，因为巨大的黑色羽翼半张开拢在他身前，张牙舞爪又小心翼翼，将他抱着的人挡了个严实。

雪俞喘着气往前走，身后跟着赶来的保镖，然而还没靠近，商佐眉头一皱，翅膀拢得更紧。

“别过来！”商佐盯着雪俞身后一干Alpha保镖。

雪俞一愣，他很快注意到商佐羽翼下露出的一双赤裸的脚，随即意识到什么，挥手让那些人就地解散，他站在原地，看着商佐从他身边目不斜视地走过。

“是他？”雪俞有些不太确定。

“嗯，是他。”这次，商佐答得气定神闲。

*

疗养院接到雪俞的紧急通知，手忙脚乱地迎来了新病人。

院长带着一群人紧赶慢赶赶到商佐的病房门口时，看见了被拦在门外的雪俞。

院长有些疑惑，“统领，这是？”

雪俞被商佐关在门外，但情绪尚算稳定，冲院长笑了笑，“您稍等，马上就好。”

几分钟后，商佐打开了门，将一干人放进了病房。

这下，雪俞才终于看见了游羽的样子。

他穿着商佐临时找出来的衣服，安静躺在床上，紫色的头发散开，透着莹莹的微光，面色透出不正常的苍白，胸廓看不出呼吸的迹象，一瞬间，雪俞心里甚至有了极其糟糕的猜测。

他下意识看向商佐，商佐就站在床边，一眼不眨地看着游羽，像是第一次见，又像是经年重逢，雪俞一时间有些辨认不出商佐的情绪，不知道他此刻是紧张，还是冷静。

只有商佐自己知道，看见游羽那一瞬间，他的心脏仿佛被一把攥紧，肺里的空气全被抽走，一种注定的命运击中了他，他忘了呼吸，也忘了反应，只听得见从游羽身上传来的，极其缓慢的心跳声。

这是他此刻存在的唯一意义。

医生很快做完了相应的查体，心电监护上也显出了游羽的生命体征。

游羽的心率和呼吸都极为缓慢，缓慢到超出的正常的限度，心率只有三十多次，呼吸缓慢到每分钟只有三四次，但却又极其规律，规律得不像是人类的生命体征，但好歹是有生命活动，众人都松了口气。

做完一系列检查之后，疗养院安排人把游羽身上的输液港取了下来，然后重新给商佐和游羽安排了一间宽敞的双人间，方便商佐跟游羽住在一起，随时观察他的情况。

*

夜里，商佐坐在游羽的床边，垂眸看着床上沉睡的人。

医生夜间查房时就劝他先休息，但他摇了摇头，纹丝不动。这几天的相处里，疗养院的人已经了解了商佐的性格，知道他固执难劝，劝不动之后也就放弃了。

夜渐深，商佐关了灯。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漏进薄薄的一缕，落在洁白的被单上，画出一道明暗清晰的分界线。心电监护上的数据波动五彩斑斓，将商佐的侧脸映上一些难辨的色彩。

此刻，记忆的缺失让他心里空茫的感觉越发严重了，他找不到任何东西可以填补这个空缺，但本能的，在看着游羽的时候，他感觉到心潮澎湃，难以平静。

在某个微不可查的间隙里，商佐总觉得被子上什么地方起伏了一下，他差点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迟疑着掀开了被子的一角，看向了游羽安静放在身侧的手。

那只手修长白皙，指节分明，指甲圆润饱满，无名指不自然地曲着，指节末端缠着一枚黑色的指环。商佐呼吸一顿，目光落在那枚指环上——那是他的毒液。

他伸手握住了游羽的手，拉到眼前仔细端详，拇指下意识拂过了黑色的指环，毒液的触感让他更加确认这是属于他的毒液。

这个从海里归来的人，手上却带着属于他的毒液戒指，正在商佐凝神细看的时候，那截细细的指环好像发现了自己的主人，顺着商佐的抚摸，消失在了他的指腹下。

商佐下意识抬头确认了一下游羽的情况，确定他安然无恙之后，他莫名松了口气。

月光渐渐偏斜，从床上，照到了商佐身上，在商佐和游羽之间搭起了一道亮色的桥。

又坐了片刻，商佐觉出自己有些疲倦，他仍然牵着游羽，有一只手搭在床侧，半歇着，或许是真的太疲惫，不多时，他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月光完整落在了他的身上，将他疲惫的身影照得分明。

*

游羽感觉自己睡在一片无界的漆黑之中，耳边满是潮水涌动的声响，一阵阵侵袭着他的血肉骨髓，他像是沉睡在羊水的中的婴儿，这里宛如他的归宿。

一切如他揣测的那样，也正如那次高妮带他去接触彗星陨石那样，如果他主动靠近彗星，他就可以尝试主动融合、消解彗星，让自己活下来，如果反过来，他动用异能，使彗星从远处吸引了他，他就会成为一把单纯的钥匙，被彗星消解、融合，或许再也不会存在。

一切都是他毫无理由的猜测，他不敢给任何人希望，只能尝试着迈出这一步。

对别人而言，最后他存在与否都不重要，病毒带来的感染都会结束，但对他而言，他渴望活下来，他放不下商佐，他每时每刻都发了疯似的怀念他们的过往，一如他渴望商佐的未来里有他。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在那，也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

但他感觉得到他的异能，他留下的烙印，停留在了某个地方，那是商佐在等他。他只能朝着那个方向前进、靠近，这样的漂泊好似没有终点，但如同往常一样，千千万万次，他永远不会放弃靠近商佐。

在浪潮声的尽头，游羽听见了风雨和展翅飞翔的声音。

*

商佐睡着之后没多久，安静卧在床上的游羽无意识皱起眉。

心电监护上，他的呼吸频率渐渐快起来，逐步升到了十七八次，这是人类正常的呼吸频率，但随着呼吸频率变化，游羽的额间溢出薄汗，他四肢挣扎着无意识绷紧，猛地一声急喘之后，他睁开了眼。

一睁眼，游羽就完全清醒了，他眼神清明，反应迅速，完全不像是从昏睡中醒来、需要漫长反应期的普通人，他几乎立刻就察觉了有人攥着他的手，他一扭头，就看见了趴在床沿的商佐。

他的呼吸一下顿住，连眨眼也忘了，他就这么安静看了商佐好几分钟。

月色锃亮如新，将安静的暗色调画面调和得明亮，游羽的眼中溢着明亮的光，眼前的画面一直没有消失，他终于确认这不是他的幻觉，紧张的神色渐渐放松，下一秒眼泪止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房间里依然那么安静，月光走到了角落里。

黑暗中，游羽借着心电监护微弱的光打量商佐的轮廓，对方曾经受伤的地方在他此刻视线的盲区，游羽单手撑着自己坐起来，跪到了商佐身前，仔细打量商佐完整健康的身体，同时也握紧了商佐攥着他的那只手。

他熟悉这只手，了解手掌的宽厚、指节的起伏，还有指腹、虎口的茧，他仔细了解过商佐的手，超过他对自己的了解。

治愈系异能从游羽手中传递到了商佐的身体里，游羽认真检查了商佐身上的每一个部分，一一确认商佐身上的伤都好全了，没有遗留下任何问题，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商佐应该攥了他很久，两人交握的手都出了汗。

游羽隔着商佐的指缝看自己的无名指，看见那里光秃秃的一片。他刻意留下的毒液此刻物归原主，商佐的记忆应该恢复了。

他的眼泪越发汹涌，却又那么安静，他捂着自己的嘴努力调整情绪，一遍遍深呼吸之后，游羽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他擦干自己脸上的泪，冷静了片刻之后，挪下床，企图将商佐搬上床。

平时敏锐的商佐此刻睡得很沉，也许是脑海中纷乱奔涌的回忆减弱了他的防备，也许是游羽的气息对他来说太过熟悉，没能让他产生警惕感，直到游羽把他完全挪到床上，他都没醒过来。

游羽拉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缩着躺进了商佐怀里。

这一刻，久别多日之后，商佐的气息终于完全将他包裹，柑橘木质调的气息浓郁而香醇，让游羽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他平静吸了几口商佐信息素的气息，将熟悉的味道满满压在肺里，才忽然有了自己又活过来的实感。

游羽微微笑起来，把头埋进了商佐的胸口，也许是刚刚搬动商佐消耗太大，不过几息他又沉沉睡了过去。

*

晨光伴着浪声袭来，鸟鸣随风远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游羽感觉自己被包裹在暖洋洋的怀抱里，宛如春日的阳光，这怀抱带着干燥又清爽的柑橘气息，使他放松，他还没睁眼，就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手伸到半截的时候，他感觉到了腰上箍着什么东西，他一下睁开眼，猝不及防对上了商佐的脸。

不知道什么时候，商佐已经醒了，正目光熠熠看着他，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那张熟悉的脸，高眉深目，轮廓分明，此刻正对着他，游羽呆了一下——被帅到了。

商佐一言不发，他似乎在仔细打量游羽醒后的表情，从眼眉到脸颊到耳根，几秒后，他唇边浮起似有若无的笑意，调侃道：“怎么脸红了？”

商佐这话像是按了什么开关，“轰”一声，游羽只觉得自己脑海中爆开了一枚粉色的彩蛋，一片缤纷多彩，想说的话太多，他一下噎住不知道该说什么，脸甚至越发红，连着脖子的皮肤也开始变红。

商佐笑起来，游羽感觉到勒在自己腰上的东西抽走了，大约是商佐的手，下一秒，那只手探了下他的额头，“难道发烧了？”商佐喃喃自语着，看起来有些担忧。

游羽愣着摇了摇头，呆呆看着商佐，“不是……我、没事。”他断断续续说着，手下意识抓住了商佐的衣襟。

“哦，”商佐认真打量他，手拂过他的脸颊，轻轻掐了下脸颊肉，“瘦了这么多，话也不会说了，”他顿了一下，“该不会变成小傻子了吧，还是说……你也给自己动了点手脚？”他眉梢一沉，有些担心，觉得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游羽闻言一下急了，他对这个话题显然很敏感，他想到自己让商佐失去了回忆，尤为心虚，此刻紧紧攥着商佐的衣领，一瞬红了眼眶，“佐哥……”他的声音沙哑下去，头低埋着，“……对不起……我……”

商佐听见了眼泪啪嗒落下的声音。惊慌的明明是游羽，商佐却感觉自己的心被揪紧了。

游羽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他想停下来解释什么，可这会儿的情绪显然不像昨晚那么好控制，他越想越难过，越想越控制不住，反而哽咽着开始喘不上来气。

商佐当然立刻就意识到了游羽这么敏感的原因，他伸手把游羽揽进怀里，抚着背给他顺气，“放松，没事，”他淡笑了下，“我是真的担心你对自己做了什么。”

“没、我——没……”游羽一边憋着气说话，一边在商佐怀里拼命摇头。

商佐看他哭得实在伤心，叹了口气，吻了吻他的发顶，嘴里低语着，“没事，哭吧，不用憋着，慢点，别这么急。”

这话一出，游羽一下放开，哭得更凶了，他蜷着腿，整个人缩进了商佐的怀里，这半年里漫长的委屈和痛苦，一瞬间都化作了眼泪，商佐满满接着他，心疼地抱住他，“太久没见了。”他说着，将游羽耳畔的头发理到而后。

游羽听着这话，哽咽了一声，“佐、哥，我……好、想你。”他抬起头，双眼哭得发红，样子有些狼狈。

商佐扯过床头的纸巾，一点点给他擦脸上的眼泪，他的手指拂过游羽眼角的泪痣，用指腹轻轻按了一下，“我知道。”他说得认真，好像他真的什么都知道。

游羽哭得有些懵，听见这话，下意识顿了一下，对上商佐的目光，商佐看向他的视线将他深邃的包裹，一双异瞳里闪着他或深或浅的身影，那好像是凶相毕露的一双眼，又好像是无限爱他的一双眼。

商佐垂下头，吻了吻游羽湿漉漉的眼睛，游羽感觉到商佐的靠近，下意识闭上了眼，只是他的眼睛此刻像个水龙头，怎么也停不下来，但他还是感觉到了商佐的吻。

这个吻温柔得不带有任何一丝其他的意味，就只是单纯的安抚，他在吻里哽咽着深吸了一口气，柑橘的气息仿佛融入了他的肌理，他稍微缓过来一点，眼泪止住一点。

但游羽还没来得及完全把自己的情绪调整好，他就感觉到商佐更紧地抱住了他，他的头被摁在商佐的肩窝里，商佐吻在他的腺体边，低沉的声音落在他耳畔，“我才该给你说对不起，我离开太久了，让你过得那么煎熬。”

游羽一怔，眼眶又红了，“不……佐哥——”

“阿羽，对不起。”商佐说得尤其郑重，游羽没忍住又流下泪，他把自己深深埋进商佐怀里，眼泪很快打湿了商佐的衣领。

“你、没有做错。”游羽抽噎着说，他也抱紧商佐，“佐哥，以后、再也不要分开了。”

“不分开了，”商佐一下下拍着游羽的背，“我的阿羽太能干了，把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不知道还需不需要我给你当保镖？”

游羽被逗得一下笑出声，又哭又笑，呼吸都乱了套，他缓了半天才慢慢调整过来，脸上挂着要掉不掉的泪，趴在商佐肩头笑起来，“我可能不需要保镖了，但需要一个……老公。”他说到最后有些不好意思，声音低下去，遮遮掩掩地吻了下商佐的耳根。

商佐一下沉默了好几分钟，给游羽顺气的手都忘了动，游羽见他安静半晌，不自在地扭头看商佐，商佐才有些无奈地笑了。

相互道歉何尝不是一种夫妻对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