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器很快平稳起飞，从猫头鹰市的领空朝着彗星的方向出发。

这是游羽第二次乘着飞行器离开猫头鹰市，跟上次不一样，这一天的天空晴朗无云，碧空如洗，飞行器升至固定高度后，四面都是湛蓝的天空，下方的城市小得像是一块电路板。

裘然在前面开着飞行器，游羽坐在后面的机舱里，靠在窗户边，一边看着极片投放出的视频信号，一边跟羽蛇絮絮叨叨的说话。裘然好几次回头都看见游羽在笑，但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

游羽正看着商佐病房的监控，他手里的羽蛇已经被他安抚下来了，乖觉盘在他的手心里，认认真真听他说话，那样子像是真的听得懂一样。

病房里的商佐太过安静，像是不会动的人偶，但游羽单看着那张脸，就想起了无数跟商佐有关的瞬间，那些瞬间是他不敢回忆的过去，每一段回忆里，商佐的一举一动都历历在目、清晰生动。

这种回忆里的生动跟现实的冰冷相照应时，反倒让人格外痛苦。

下午的时候，医生例行到房间查房，并陪同护士治疗。游羽看见了商佐身上的创口，依然有大片的组织缺损，虽然比当初他看见时好了许多，但还是伤得很严重。

游羽叹了口气，红了眼眶，错开了眼，但没过多久，他又忍不住继续看了起来。

飞行器用了一天一夜才到了彗星附近，裘然开了隐形模式悬停在彗星附近。

裘然踟蹰着走到游羽身边，“你真的确定吗？”

游羽收起了监控视频，趁着羽蛇盘在他手心的时候，迅速将羽蛇团着拢进了玻璃笼子里，啪一声利落关了上门。这个笼子跟他之前在高级研究院住的房间是一个原理，关上之后会自动削弱异能效果，等羽蛇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能徒劳地撞着笼子。

游羽捧着笼子看羽蛇，羽蛇不安地用身体去蹭游羽捧着的地方，却只能蹭到冰冷的玻璃，他贴着玻璃笼子吻了吻羽蛇。

“你带我到彗星上方就好。”游羽笑了笑，“其他的我自己可以处理。”

裘然停了一会儿，“其实我联系了雪俞。”

游羽愣了一下，抬头看着裘然。

裘然继续说：“雪俞说他不干涉你的选择，但是他说商佐如果在这里，肯定不会让你去的，你如果现在跟我回去，我们还可以去找更缓和一点的处理方式，雪俞也愿意尽力为你拖延时间。”

游羽缓缓笑弯了眼，“可是，最后我还是会回到这里，我别无选择，裘然。要么干干净净结束这一切，要么拖泥带水让身边的人为我牺牲，我选择前者，我也想……减轻一点我心里的罪恶感。”游羽低下头。

裘然叹了口气，“但是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你身上没有罪恶，哪怕先回去见他一面呢？”

“那我就没办法坚持下去了，裘然。”游羽举起了手，露出腕部的极片，“单是看着监控我都动摇了……不过我看见他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恢复，又不敢去见他了，让我完成我该做的事情吧。”

裘然一下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游羽好似陷进了一片无法逃离的沼泽，无法逃离的原因不仅是沼泽本身，还有游羽自己，他执意要走向深处，任何人都挽留不了他。

“我真想直接带你回去，可是我知道，我带你回去，你还是会想办法回来。”裘然说，“所以，现在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游羽把玻璃笼子递给了裘然，“带他回去找商佐，他们会融合，商佐很快会好起来。”游羽眷恋地看着羽蛇，“我动了一点手脚，影响不会很大，希望一切都顺利。”

裘然将笼子放在一边，抱了下游羽，有些悲伤地笑，“你说过会尽力回来的，对吧？”

游羽点了点头。

飞行器破开云层，悬停至了彗星屏障正上方，四周悬停着联盟军队的飞行器队列，但所有人都自觉为游羽和裘然所在的飞行器让开路。

游羽站在出舱口，远望着下方硕大的彗星，彗星是深黑色的，外层笼罩的巨大屏障在阳光下闪着五颜六色的炫光，好似一个肥皂泡，一戳就会破。

彗星下方是一望无际的海洋，碧蓝深邃的海面浮动着波光，偶尔有鱼从海面跃起，但看不清是什么种类。

裘然在一旁找降落伞，游羽看着眼前开阔的景色，似乎想到了什么很开心的事情，不由自主笑起来，“裘然，你知道上一次我跳的时候再想什么吗？”

“什么？”裘然一愣，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游羽说的是上次跳机，他急了，“你可别急！我这里有降落——”

他话还没说完，游羽转身面对着他，面上带着灿烂的笑，“我想起那一晚，他带着我绕着混乱区飞行的时候了。”

下一秒，游羽仰身向后倒去。

裘然甚至没能抓住游羽的衣角，他只能看见游羽的身影快速变小，飞快接近了屏障。阳光将游羽的身影映照得分明，在所有人的注视里，他毫无阻碍地穿越了屏障，极速下坠。

游羽消失在了彗星黑色的底色里。

*

飞行器开回联盟花了整整一天。

裘然提着透明的玻璃箱，急匆匆下了飞行器，一抬头就看见雪俞在下面等他。按道理雪俞工作很忙，此刻不该在这里，裘然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统领，你怎么来了？”

雪俞接过他手里的玻璃箱子，转头就往蝮蛇医院研究中心走，一边走，一边说：“你是不是还没来得及看今早的新闻？”

裘然迟疑着点了下头，“发生了什么？”

“彗星消失了。”

“什么？！”裘然脚步一顿，又赶忙追上去，一把拉住雪俞，“那游羽呢？他人呢？”

“暂时没找到，我追踪了极片信号，但没成功，显示离线。”雪俞跟裘然都走得飞快，身后的保镖被甩下一大截，“不过很奇怪，自从彗星消失之后，商佐身上的伤开始自行恢复了，在你落地之前，之前没修复好的身体组织，全都长好了。”

裘然皱着眉，攥紧了拳头，满腔的烦躁不知道该发泄到哪里。

两人急匆匆走进病房，玻璃笼子被放在商佐的床头，不过介于羽蛇的毒性，没人敢上手，也只有雪俞能干抓羽蛇的事情。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接近了本体，羽蛇此刻异常安分，卧在笼底一动不动。

雪俞打开了玻璃笼子，正要伸手去拿的时候，羽蛇的动作更加迅速，“嗖”一声窜出了笼子，落在了商佐身上，下一秒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羽蛇就已经消失不见。

大家面面相觑，都紧张盯着商佐。

几秒后，静止许久的心电监护，出现了一个全新的波形，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

随着商佐的心电波形一起恢复的，还有无数的显性感染者。

彗星消失当天，整个星网的话题一直都在讨论彗星的问题，阴谋论写了一贴又一贴，但到了晚上的时候，零零散散出现了一些奇怪的帖子，多半是一些显性感染者说自己莫名其妙出现了异能，大部分人都不相信，直到这样的帖子越来越多，甚至每个人身边都出现了这样的情况，大家才反应过来这样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到了第二天，大部分人都还在消化关于显性感染治愈的消息时，很多异能者又开始发帖，大多都是说自己莫名其妙越级，有些甚至一下越了几级，连Ⅴ级异能都出现了好几个。

离谱的情况接连不断，人们很自然地把彗星的消失和这些事情联系在了一起，各种推测层出不穷，部分人将彗星的消失和集团之前那些事情联系了起来，提出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相关性，特别是在新闻爆出费杉死在晶簇大楼会议室之后，更多人相信了这样的说法，怀疑是有人在其中操作了什么事情。

可具体的细节却一点蛛丝马迹也找不到。

那天在病房，确定完商佐的生命体征正在逐渐恢复之后，雪俞立刻赶回了联盟大楼，着手处理彗星消失和异能变化带来的各种事情。他一直忙到第二天中午都没停歇，又马不停蹄地开了一个发布会，就整个星球的异能变革与进化发表了讲话。

讲话的内容并不长，雪俞言简意赅地讲解了彗星与异能的关系。

彗星带来病毒，病毒带来的异能，但一切的本质并非感染，而是一种“进化”，人类的基因与病毒的基因相融合，带来了人类整体的进化。

在发言里，雪俞没有使用之前跟游羽讨论的关于“污染”的定义，他将彗星消失前的异能定义为进化不完全的结果，而现在，彗星消失，人类与病毒完全融合，得到了全部的进化片段，所以显性感染者消失，每个人都将获得异能，而此刻的异能将比从前更完整。

从前顶级的Ⅴ级异能不过是新的开始。

在公开发言的最后，雪俞感谢了一位匿名为彗星消失做出贡献的联盟公民。雪俞没有指明这个人到底是谁，这一行为反倒让星网上的各种推测更多了。

人们到处调查集团之前治疗显性感染者的那些事情，将集团内部那些疑似参加了研究的人列了个名单，也是这个时候，人们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池月的信息被抹得一干二净。不管是从前他那些八卦新闻，还是后面那些跟集团有关的新闻，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他的信息好似随着彗星一起崩解在了整个星网中。

*

发布会的讲话结束之后，雪俞回到后台，还没来得及休息，他就接到了裘然的通讯，裘然的通讯也非常简洁：“他快醒了。”

雪俞连水都没来得及喝，接到通知就立刻从会场赶去了研究中心，在商佐的床边守着。

雪俞刚到没多久，商佐缓慢睁了眼，起初他对自己的状态还很模糊，缓了十多分钟之后，才慢慢开始打量床边的人，他首先看见了商枂、海德和雪俞。

他下意识抬手捂了下眼，静了片刻，才说：“我……伤得很重吗？”话音一出，他自己都有些诧异，他的嗓音哑得不像话。

“感觉怎么样？”商枂问他。

商佐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他没有回答商枂的问题，反而问：“雪凡怎么样了？我记得他好像伤得更重，他把腺体给我了，我……嘶——头好痛。”他说着捂住头。

众人在他的疑问中安静下来，角落里的裘然满脸震惊，只有雪俞最先反应过来，“雪凡的事情我过后告诉你，你先休息一段时间。”

商佐没有把雪俞的话听进去，“他是不是出事了，我记得……他好像……”商佐努力回忆着事故当时的场景，却总觉得自己的记忆有一丝遥远的模糊，好像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很久。

雪俞知道依照商佐的性格，得不到答案他不会放弃，所以他沉下一口气，开口道：“你昏迷了一年多，雪凡……牺牲了，事故是集团计划的，我们已经处理了。雪凡的腺体被你同化了，你现在是个Alpha。”

商佐安静了半晌，似乎在消化雪俞的话，他一个一个字地理解着雪俞描述的情况，却总觉得好像少了什么，只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到底缺了哪些部分。

*

裘然站在走廊上，表情阴郁，病房里商枂和海德还在跟商佐说话，但他知道那里已经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了，商佐也不需要知道游羽的情况了，这似乎是最好的结果，可他无法接受。

雪俞走出了病房，走到裘然身边，裘然想到他中午发言时避重就轻的感谢，以及刚刚找的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面色不虞，雪俞笑了笑，他点开自己的极片，发送了什么东西出去，同一时间，裘然的极片震了一下。

他抬腕一看，发现是雪俞用之前加他那个小号给他发送了文件，“什么东西？”裘然不想点开，不情不愿地问。

雪俞犹豫了一下，说：“我收到了一份邮件，应该是游羽之前写的，定时到昨天下午发过来的。”

这下裘然一刻没耽搁，立刻打开看了起来。

邮件很短，只有一句话：统领，如果商佐什么都不记得了，麻烦您帮忙把一切都圆过去，不要提醒他。

裘然一眼扫完合上邮件，气得想要跳楼。

好了，别慌，你们看这篇文什么时候失忆超过两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