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整。

宴会厅的灯光暗下来，音乐声低了一点，主持人开始暖场。

舞台最前方的位置上，游羽穿着一身白色的西装，和费衫、费文坐了一桌。淡淡的暖光落在他身上，显得他安静又恬然，可这份安静里又混合了一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好像他虽然是婚礼的主角，却又完全置身事外，这个会场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跟他无关。

他似乎什么也不在意，任何动静或者任何人都不能让他放在心上。

游羽抬眸看向费衫的方向，只见一个保镖走到了费衫的身后，贴耳跟费衫说了什么，然后指向了某个方向，费衫微微皱起眉，顺着保镖所指看过去，游羽也跟着看了过去，他平静的表情里散开一丝微妙的涟漪。

保镖所指的位置位于舞台的另一边，偏向角落，算是不太起眼的地方，那里围着四五个保镖，中间坐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那人脖子上带着异能抑制环，手上层层叠叠带了三层镣铐，大概脚上也有什么东西束缚着，导致那人被迫端坐着，由于坐得太正，跟他有些邪佞的气质不太符合。

坐着的人是克兰。

游羽微妙地明白了克兰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费文误会了克兰是商佐，并且一意孤行，故意带克兰来这里，想让他看自己跟费文的订婚仪式。

游羽收回了视线，再次看向费衫和费文，两人低头说了什么，费衫的表情看起来不太认可，费文极力辩解了什么之后，费衫抱着手沉了脸。

几分钟之后，又一个保镖走到费衫身后，低头耳语了什么，这次费衫听完之后抬起头，看向了游羽，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

游羽正对上费衫的目光，稍一顿后缓慢笑起来。

费衫知道他早上偷偷去仓库爆炸点的事情了。但到了这一步，费衫也不可能停掉订婚宴。游羽侧目扫向会场其他地方，看向了羽蛇正停留的方位。

进场时，他就把羽蛇放了出去，羽蛇自己缩小了体型在会场中收集属于自己的毒性标记，这会儿已经跟着人群转了大半圈，眼看着目标就完成了大半。

不知道羽蛇是不是又有了些变化，游羽隐约感觉自己看过去的时候，羽蛇也正看着他。只是人影层层叠叠，会场又暗，他只能感觉到那道紧随粘滞的目光，却看不见躲藏在黑暗中的羽蛇。

舞台上主持人的热场到了尾声，开始邀请两位新人上台，游羽收回目光站起身，从费衫身边走过时，被费衫一把拽住，“你去那做了什么？”她死死盯着游羽脖颈间的异能抑制环，确认那里依然亮着绿灯，这代表抑制环正在生效。

游羽垂眸看她，笑道：“费董，放心。”

费衫皱眉看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失控。

聚光灯照在游羽和费文身上，照得久了，冷白的光也让人觉得炙热起来。

费文在主持人的引导下发表了一番感言，台下的人在他的发音结束时，开始热烈鼓掌，在喧闹的掌声中，费文侧头看向了游羽，对方的表情依然安静又平和。他确定游羽刚刚看见了角落里的那条羽蛇克兰，可为什么这样无动于衷。

难道游羽真的不在意那个人了？

费文心底隐隐有些奇怪的感觉，而且从刚才上台之后，他就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时不时在暗处盯着他，却找不到具体的位置，他安慰自己的是自己想多了，暗暗压下心底的不安，继续等待订婚仪式的流程。

主持人在费文之后又继续捧了几句场，游羽百无聊奈地站着，目光不着痕迹地扫向某处，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感觉到自他上台后，羽蛇就一直没动过，总是时不时看他。

他上台这件事好像对羽蛇造成了一些影响，对方甚至延缓了收集毒性标记的进度。

游羽垂眸思索了会儿，领悟了什么，唇边勾起一抹笑，他微微挪动了一下身体，从主持人和费文身边退开一步，跟两人隔开了一点距离。

很快，游羽的挪动起了效，他感觉到羽蛇明晃晃的瞪视消失了，开始继续去寻找毒性标记，游羽脸上的笑变得有点无奈。

与此同时，主持人的话也说完了，麦克风的信号接到了游羽这里。

会场一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盯着台上这个“死而复生”的人。

游羽的消失和出现都太过突然，费杉在集团里只大概说游羽回来参加了治疗显性感染的研究项目，背后的故事无人知晓，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做出了多大的贡献，才能让费杉定下这桩婚事。

游羽扫视下方的人群，他需要给羽蛇再争取一点时间，沉吟片刻后，他徐徐开了口。

“感谢费董为我举办的这场晚宴，能见到各位是我的荣幸。”他站在聚光灯下，刺眼的光芒为他身上浓艳的颜色度了一层闪亮的银边，让他像是夜空中发光的彗星。

他继续缓慢说：“人有时候会被假象蒙蔽，只看见自己想看见的东西，忽略了真正应该注意的事情，最后导致无法预知的后果。这么多年来，费董一直对我照顾有加，而我一直没能察觉，等到最后关头，才发现费董对我的关爱——能再次跟费董合作，也是我的荣幸。”

游羽的话里虽然提到了费衫，但他从始至终没有看费衫一眼，费杉坐在台下皱眉听着游羽的话，总觉得话里带着点似是而非的意思。

大厅里，人头攒动，人们相互对视，不置可否，又继续侧耳听站在最高点的那个Omega说话，他的嗓音清澈动人，让人不由自主想听下去。

游羽说得很慢，一直没停，“大家或许会好奇，我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一个毫无背景、双亲亡故的Omega为什么还能再次跟集团的继承人联姻？”

“这世界上有太多显性感染者，他们最后都会走向药石无医的困境，无能为力地等待死亡。这样的情况每个家庭都会出现，过去、现在或者未来，你们总会遇上一个无法挽留的亲人，我母亲也是其中之一。”

宴会厅里越发安静，人们停下了闲聊和走神，纷纷看向游羽。费文不解地看向游羽，不知道他为什么提到这些，费杉则是站起了身，神情有些不安。

游羽的目光落到费杉身上，唇角弯了一下，“都要多亏费董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只是现在这个办法还没法推广，或者说在推广上遇到了一些阻碍。”

会场里响起窃窃私语的声音。

主持人主持这么多年，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要说游羽说了什么重要的事，其实也没有，但要说他没说，他好像又说了一点。主持人左右为难地看向费文，悄声说：“小费总，这？”

“先关掉他的通讯信号。”费文皱眉答，同时他侧身走到游羽背后，想要拉住游羽的手臂，手却碰到了一层防御屏障。

费文一愣，仔细打量之后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游羽身边笼罩着一层屏障，防御屏障并不反光，所以压根没人发现。

另一边，主持人尝试联系总控厅切断信号，却失败了，总控台那边安静无声，他怯怯抬起头看向费文，掩着嘴小声说，“小费总，我联系不上总控台。”

费文一惊，终于察觉了不对，他扭头看向克兰坐着的角落，示意那些人立刻带走克兰。

费杉也察觉了台上的变故，她下意识认为游羽是跟其他人联手，所以立刻联系了保镖，“封锁会场，可能有人混进来了，找到给池月建立屏障的人。”

很快，一队武装保镖列队进入会场，卡洛起身走进保镖的队伍里，开始执行费衫的命令，挨个检查在场人员的异能抑制环情况。

这下会场里的人都察觉了三人之间的紧张气氛，各种各样的视线在三人间来回打量着，窃窃私语的议论声响起，此起彼伏着。

游羽散漫笑起来，他将一切看在眼里，但依然沉着镇定，这世界上已经没有能让他慌乱的事情了。

感觉到羽蛇收集毒性标记的工作进入了尾声，游羽笑着开始收尾，“费董不用紧张，我的目的从来都很简单。”

他松了松紧绷的领结，露出领口之下的异能抑制环，抑制环上的呼吸灯便成了红色的，代表着抑制环此刻并没有起效，他的目光落在费衫惊讶的表情上，“我本来有个漫长的计划，不过现在我不想浪费那么多时间在你们身上了，这场可笑的订婚得赶紧结束，多一秒我都呆不下去。”

游羽的话一出，台下哗然一片，议论纷纷。费文站在一边脸黑得像锅底。

“什、什么意思？他疯了？”

“费董到底为什么要让他跟小费总订婚？这……为了被打脸？”

“联姻很可能是跟那个治疗方法有关，费董之前在集团内部会上说，池月研究出了方法。”

“那这是谈崩了？费董的脸色好难看。”

“保镖都上来了。”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武/装部的保镖们已经将中央的舞台团团围住，主持人看情况不对早就离开了，只剩费文和游羽对峙着。

“阿月，你一定要这样吗？”费文压低了声音问。

游羽看也没看费文，只当他不存在。

卡洛很快将大厅里的人检查了一遍，但没有发现有人混进来，也没发现有人在帮游羽，他接通费杉的通讯，“费总，情况有些不对，会场没有外人混入，要搜查整栋大楼吗？”

听见卡洛的汇报，费杉一顿，她想了想，冲着卡洛的方向打了个暂停的姿势。

游羽的极片很快接到通讯请求，他侧腕一看，发现是费衫的，那人隔着保镖站在台下，想跟他说些什么，游羽猜到了费衫可能会说什么，依然笑着接了。

“游羽，闹大对你没有好处。”费衫的语气冰冷，“我们谈过，你的异能情况暴露出去只会让你腹背受敌，你如果继续，一定会后悔。”

游羽切断了麦克风，睨视着费衫，没有任何情绪地答：“你真的了解我的异能吗，费董？”

这句话清晰落在费杉耳中，费杉听得一惊。

之前她多次检验过游羽的血液样本，Ⅳ级异能的效果她确实了如指掌，但再往上的异能效果她一无所知。

不是她不想知道，只是每次谈到这个话题就会牵涉到解开异能抑制环，游羽就会要求她告知解开抑制环之后不解体的方式。但是她对于解体的了解全来自于对彗星的研究，而对于改善和控制解体，她根本毫无头绪，她给不出答案又不能直说自己不知道，只能在游羽面前故弄玄虚，导致两人一直僵持，维持一个看似相互挟制的局面。

但她没想到游羽自己就可以解开异能抑制环，解开之后也不会解体。

此刻费杉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最开始也是游羽自己说解开抑制环会出现解体，她当时不敢赌，所以没有强迫游羽。

那还是游羽刚醒来，他们见面的第一天。

费杉惊疑不定地看向游羽。

游羽的视线扫过会场每一个阴暗的角落，唇边挂着一丝若有若无地笑，“该结束了。”

羽蛇完成了自己的收集任务。

他挂掉通讯，往前走了几步，费杉察觉他的动作，面色微沉，视线扫向不远处的卡洛，“拦住他。”

卡洛指挥着一群人冲向了舞台，堵住游羽，可那道屏障坚不可摧，每一个靠近的人都被拦截在外，保镖持枪包围了游羽，剑拔弩张的气氛让周围的人惊惶，却连游羽的一片衣角也碰不到。

卡洛隔着人群对上游羽的视线，同一时间，他感觉似乎还有别的东西盯上了他，但多年的任务经历让他极为冷静，他让周围的人掩护他，在人群最后抬起枪，瞄准了游羽的方向。

隔着人群，游羽直视卡洛黢黑的枪口，慢条斯理从怀里摸出一根细长的烟点上，白色的雾气给他罩上了一层神秘而轻薄的纱，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无数人涌向他，无数人无法靠近他，他宛如站在高不可攀的云端，烈焰枪炮不可触其一丝一毫。

就在保镖们接连用各种方式企图破坏屏障时，一道刺耳的枪声穿空而出，直逼游羽而去，游羽冷静站着，哪怕枪鸣带着火光冲向他，他也没动分毫。

但在枪响那一瞬间，会场的聚光灯上有什么庞大的东西一闪而过，翅膀扇动的厚重声响传进了每一个人耳中，整个会场短暂暗了一秒，下一瞬会场再次明亮的时候，所有人都听见了一声属于野兽的嘶吼，所有人都朝着嘶吼的方向看了过去。

连游羽都露出了一丝惊讶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