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游羽怀疑自己的听觉出了问题，又或者是耳麦有问题，他甚至重新确认了一遍池临世的尸体，血泊里的那具尸体是安静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里。

“佐哥？”游羽再次惶然喊了一声，通讯那头依然一片寂静。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游羽心里的不安倾巢而出。

他警惕着池临世的状态，同时扭头看向窗外，想要确认商佐的位置，但余光瞟过池临世身上时，他忽然注意到一点刚刚被他忽视的细节，他回味出一丝奇怪，立刻回头，视线定在池临世的胸口。

子弹造成的创口位于左胸肋骨稍下的位置，穿透伤使那里血肉模糊，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游羽总觉那片创口比刚刚小了一点。

游羽心里警铃大作，他一把扯开池临世胸口破烂的衣服，往血污的中心看了一眼，心下一惊，本该被洞穿的胸膛内里已经生出了新的血肉，他甚至能透过创口看见上方完好的心脏。

有人在代替池临世死去，而池临世正在恢复。

屋外打斗的声音仍然在继续，裘然跟赶来的蝰蛇小队队员汇合，正在进行最后的清扫，他时不时听着屋内的动静，注意着游羽的动向。

屋内，游羽一手握紧匕首，一手拿着抑制环，他沉下一口气，咬着牙，抬手就准备往池临世身上刺，但他的手刚抬起一半，一阵尖锐的刺痛穿透了他的胸口，宛如一把利刃般将他劈开。

游羽脸色一白，一瞬间脱了力，握着匕首的手一抖，差点没拿稳，他颤抖着深吸一口气，想要缓一缓，可身上的疼痛非但没有减轻，反而越来越强烈，冷汗登时就从额角溢出。

他几乎站不稳，扶在墙边，伸手摸到胸口，却没发现伤口。

疼痛之下，游羽反而越发清醒，大脑飞速运转着。一开始他以为是池临世的异能将伤害反馈到了身上，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他疼痛的位置跟池临世受伤的位置不一样。

电光火石之间，他想起他放在商佐身体里的那抹治愈修复标记，猛地睁大了眼。

会不会是商佐出事了，伤害反馈到了他这里。

这一瞬间，游羽连疼痛都忘了，他来不及多想，颤抖着切了耳麦的频道，“商佐……出事了，你们、让人去、去接应他。”

频道里似乎有人回答了什么，游羽已经听不太清了，他此刻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自己手上，他抬起手企图将颈环摁回池临世的脖子，先阻止他的恢复。

但下一秒，一只满是血的手猛地抬起，狠狠攥住了游羽的手腕，抵抗住了他的动作，游羽惊愕抬头，对上池临世浑噩狰狞的眼，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喉咙里发出嚯嚯的声响，想说什么，却吐不出一句话，只是不停地吐出血。

如果不是身上的伤太重，游羽相信池临世此刻已经站起来了，但现在的狼狈不代表什么，游羽知道池临世还在恢复，他在吸取某个人的生命力。

那个人不是他，那会是谁？

来不及多想，游羽知道此刻是自己杀死池临世的唯一机会，趁着池临世还虚弱，他浑身爆发出一股狠劲，强忍着浑身剧痛爬到了池临世身上，整个人跪压在池临世身上，不止将池临世另一只还没抬起的手压住，也压住了他整个人，然后游羽双手摁着颈环往下，借由体重往下压，对抗池临世单手的阻力。

颈环一点点下降，游羽额头上的冷汗一滴滴下落，同时池临世的力量也在一点点恢复，死死往上抵抗着游羽，他血肉模糊的面目狰狞难看，手臂青筋暴起，宛如恶鬼。

手下的阻力越来越大，游羽渐渐觉出吃力，额头浮出的冷汗流出一道道沟壑，他身上的疼痛毫无减轻，甚至越来越重，身体也在逐渐变冷，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使不上力，但好像有什么东西把他身体里的力量全都抽走了，他像是一个空了的罐头，全靠菲薄的金属四壁支撑着，随时都要四分五裂，渐渐地，他连睁眼都有些困难，但他依然咬牙坚持着。

空气里的血腥味越发浓郁，两人僵持的动作短暂悬停，池临世那双狰狞的眼睛已经脱离了裘然之前的控制，此刻看着游羽的反抗露出一丝讥诮。

“滚下去！”池临世咧嘴露出血腥的笑，企图继续用异能控制游羽，但游羽纹丝不动，依然死死压在他身上，并且越来越沉。

池临世这才发现自己的异能失了效。

他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满心疑问，猩红的眼球好像下一秒就要爆开，他猛吸一口气，恶意十足地说：“那天我、烙、印、了他，他没、告诉你吗？”说话间他猛地用尽所有余力想要将游羽掀翻下去。

游羽的脸色猛然一白。

这话让游羽瞬间明白了什么，迸发的的恨意如冰川化成的利刃瞬间穿透了他，心理和生理的痛苦一瞬间到达极致，所有的理智都断了线，压抑数年的杀意和阴暗在这一秒爆发，游羽重重喘息，再次借着身体的重量咬牙切齿往下重压。

池临世有些惊慌地看游羽，他明明是想刺激游羽，让他放松警惕，怎么结果和他想的却不太一样？游羽没有慌乱，反而更加狠戾了。

在所有人看不见的角度，游羽后背的衣物里渗出血，他明明没有受伤，血却像止不住一样流，好在他早已适应了失血，只需要忍受疼痛。

“游羽！”裘然听见响动，猛地冲进办公室，同一时间，游羽也终于将颈环硬生生摁在了池临世的脖子上，机械的颈环自动展开，再次卡住了池临世的脖子。

异能等级被控制的一瞬间，池临世的眼神迷茫了一瞬，赶来的裘然再次对上他的眼，立刻让他进入了沉迷的状态。

但这次的异能效果显然没有之前好，池临世表情扭曲，似笑非笑，眼神时而迷离，时而清醒，他反复张口，在某个清醒的瞬间，他抽笑着说：“来不及……我活着，他就死了……哈哈……”

游羽跪在池临世身上宛如死了一般垂着头，仿佛刚才那一阵爆发用尽了他所有的力量。

在他微弱的意识里，他又忽然反应过来，商佐也Ⅴ级了，池临世的异能不应该对他起效。

他松了口气，放下心。

裘然赶到了游羽身边，从进门起，他就感觉浑身是血的游羽不对劲，此刻不安到达了顶峰，他将池临世身上的游羽抱下来，见游羽身上的衣服完好无损，整个人却像是从血池里捞起来一样，血迹从他的胸口往四处蔓延，甚至滴了很多到池临世身上。

而游羽紫色的眼睛里此刻透出一种阴翳的灰白，看起来像是失去了生机。

“游羽！”裘然一脸惊恐，手指下意识贴在颈动脉的位置试探，表情愣住，透出难以置信的迷茫。

游羽的颈动脉冰冷一片，没有任何跳动，温度也不像是活人的体温，慌乱中，裘然扒开游羽被血浸湿的衣领，看见了他胸口巨大惨烈的伤口，这个伤口位于右胸……看起来是枪击所致的穿透伤。

裘然看向池临世想到什么，站起身冲过去，拉开了池临世胸口的衣服，左胸偏下的位置是血肉模糊的一片，心脏暴露在外，已经长好，正在跳动，肋骨和外表的血肉却没法再继续生长。

池临世通过异能恢复了一点，但因为抑制环，恢复的进度被限制了。可能是池临世身上的伤转移到了游羽身上？裘然总觉得不对劲，因为池临世受伤的位置跟游羽的不太一样。

这时，频道里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咳嗽声，“阿羽……”

是商佐的声音，听起来比往常虚弱。

裘然怔愣着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指挥官，实验室的保镖已经清扫完毕，你那边情况怎么样？刚才羽哥说你出事了，明青带着人过去了。”明婧在频道内汇报。

商佐喘了几声，似乎状态不太好，他好像在移动，片刻之后再次开口，“裘然我只看见你，阿羽呢？”话音落下时，裘然注意到池临世身上再次出现了瞄准点，这次落在了池临世的脑门上。

“他……”裘然脸色惨白，看着地上的游羽近乎说不出话。

裘然看着游羽的时间太长，分了心，池临世身上的异能效果开始减退，伤口的疼痛让他的表情扭曲，也清醒了一点，他狰狞笑着，瞟见地上的游羽，表情滑过一丝疑惑，但笑得更加灿烂而恶劣，“劣种、不服管教的狗，终于、死——”

他想挣扎着坐起来，裘然斜眼过去，定住他，池临世再次说不出话，只能看着裘然的眼睛发出痴迷的笑。

“来个人看看游羽。”裘然有些哽咽地说。

频道在裘然的哽咽声中安静下来，商佐从中领悟了什么。

在刚才短暂的间隙里，虽然他已经提前换过一次狙击点，但在他准备射出第一枪时，他再一次感觉到了那种监视感，这一次他来不及换位置，只能先开枪。开完枪之后，立刻就有人紧跟他之后开了枪，这一枪的目标是他。

这一枪来得太突然了，商佐尽量避开了一点，但还是被击中要害，伤口在右胸，尽管跟心脏错开，出血量依然很大，他有短暂的片刻几乎无法出声，他听见游羽在叫他，可他说不出一句话，意识悬浮在黑暗里，一点点远去。

而这一切好似一个短暂的噩梦，因为那些疼痛和出血很快变弱了，像是有什么力量从他的身体里把这些伤害抽走了，丝毫不剩，然后回填了满载的生机。

他找不到原因，羽蛇的恢复能力没有强悍到这样的程度，对于羽蛇来说，超出耐受程度的伤口也会无法愈合，导致死亡。

商佐唯一能想到的，只有游羽留在他身体里的治愈系异能标记，他揣测是游羽的异能产生了什么效果，但他不知道这样的效果会给游羽带去什么。

商佐此刻依然很稳地端着枪，但额头和鬓角都挂着汗，浑身的肌肉绷紧到极致，他透过瞄准镜看千米外的办公室，锁定着池临世的头颅，他开口道：“明婧去看看阿羽。”

他看一起来一如往昔的镇定，没有了身上的伤口，似乎一切都复归原位，但他浑身紧绷的肌肉和散发到极致的压迫感都暴露了他的情绪。他依然被击穿了，但这次不是子弹，而是恐惧，他向来勇烈前行，无所畏惧，此刻第一次感到了恐惧和害怕。

明婧很快冲进了办公室，看见地上的游羽她愣了一下，“指挥官，他情况不好。”

商佐没有回答，依然盯着瞄准镜内被放大的一片空间，额角落下一滴冷汗。

明婧迅速停在游羽身边，跟裘然一样探了一下游羽的动脉，脸色变得有些糟糕，她拉开了一点游羽胸前的衣服。明婧受了点伤，手上本就沾着自己的血，此刻又染上游羽的，混成一片。她皱着眉看了一会儿，似乎注意到什么，又伸出手探了一次颈动脉，粘稠的血液痕迹留在游羽的颈侧。

这次花的时间更长。

“他……”明婧犹豫着，一边收回手，一边打开手边的医疗箱，试探着往游羽身体里汇入了一点治愈系异能，就这一瞬间，她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涌向她，像无底洞一般源源不断抽走她浑身的异能，她眼前一片空白，出现了短暂的失神。

在商佐的视线里，明婧出现之后又蹲下，然后就没了声息。

这种静默让他生出一种不安的绝望，他隐隐意识到他可能得到的回答是什么，只是这样一瞬间的猜想都已经将他摧折至死，有人将他宝贵的羽毛和鳞片血肉模糊地拔下带走，他第一次感觉这样无力，开始憎恨自己。

但他不接受任何糟糕的结果，哪怕已经发生也不行。

如果游羽……，他的太阳彻底被黑暗吞没，他的承诺变成没有对象的空文，而他是一切的原因，商佐立刻下了决定，他要跟着游羽一起去往黑暗的彼方，他要跟着游羽去再没有人能将他们分离的地方。

他缓慢地再次上膛，锐利的目光冷静锁在池临世身上，不管他将走向哪里，此刻池临世必须死去，这是游羽一直以来的夙愿。

这一次商佐将毒液附着在了子弹上，这是他根据刚才的失败进行推测后做出的判断。

他们一开始的方案是击穿心脏，生命维系的关键器官，但失败一次之后，他意识到，控制系异能者并非通过心脏来操控异能，所以击穿心脏可以让死池临世死亡，却不能停止他的异能继续生效。

依照裘然控制别人的原理，异能的生效是有一些生理或是器官上的媒介的，所以要阻止池临世通过异能的附带效果复生，那就要阻拦他异能的生效，阻拦生效，就得损伤他身体中产生异能的媒介器官。

他现在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判断具体的媒介器官是哪一个，但是人体的一切归根究底都由大脑控制，只要击穿他的大脑就好了。用这颗附带神经毒性的子弹，不给池临世留下任何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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