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声音应该是个年轻郎君，没想到早早就做了鳏夫，真是世事无常。阿婆叹息，“这位郎君，你节哀。”
带帷帽的男人没有说话。
刚才的好奇抛之脑后，挽钰也生起了同情，“公子你放心！我肯定会把字写得很好看，不会有一个错字。”
“好。”他轻声回应。
“那你要写些什么呀？”
男人沉默片刻，微哑的嗓音才缓缓响起，“玉折冬腊月十三，今梅探窗沿，后春兰惠草，春复吐芬。”
他嗓音渐低沉，“……却悲人道异,一谢永销亡。”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分明不认识这个人，可见他情深义重思念已逝去的妻子，挽钰觉得自己心底也有一丝难过。
大概是曾经看话本中所说的，两情相悦却落得阴阳两隔，如今真的见到了，所以生出了悲悯罢。
挽钰边落笔边想，晚霞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少年专注精致的眉眼，让一旁的人忍不住恍惚。
“好了！”挽钰高兴地站起身，将帕子轻轻地递过去。“公子，只要两文钱。”
男人接过手帕，“多谢。”话落，将一个锦囊放在破旧的桌上。
挽钰拿起锦囊拆开一看，却见里面是好几锭金子。惊讶地睁大双眼，抬头想喊住男人，却早已经不见帷帽的影子。
糯米凑到了少年脚下，蹭了蹭。
“这些金子该怎么办？”挽钰有些发愁，那人走的那般快，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虽然他确实是要挣钱，可他不想要不明不白的。
幻境里果然怪人多。
书生却吹捧道：“小公子，这些你都拿去罢，刚才那位客官那么大方，想来是不缺银两。我看啊，小公子的字应当值千金，那位客官必定也是这般认为。”
挽钰脸庞微红，“那…那好吧。”心底有些小小的骄傲，看来自己还是很有本事的嘛！
钱挣够了，挽钰只拿了一小锭金子，剩下的给了阿婆和那位书生，抱起小糯米打算离开。
“小，小公子，可否让小生知道小公子的姓名？”书生不舍地望着少年似仙子般美丽的面庞。
“我叫挽钰。”
少年和狗的身影消失在落日余晖里。
*
天色渐暗，街道两旁的吆喝声倒是愈烈，穿着破烂却眉目昳丽的少年吸引着旁人的视线。
只是那少年里的白狗，本该可爱的模样却似人般冷漠的眼神，惹得有意接近的人不敢靠近。
“小糯米，你难道不饿吗？怎么什么东西都不吃啊？”
然而他人觉得怪异的狗，少年却有些愁眉苦脸地戳了戳小狗黑乎乎的鼻子。
有了钱挽钰一路上买了好多吃食，还特意问了买菜的大婶大娘，有身孕的女子应该吃哪些身体好，虽然问出来也买齐了却被拉住打趣了好久。
挽钰也给小糯米买了很多食物，但是这小狗也不知是吃不惯还是什么，一口也没动，只是专注地盯着少年看。
应该是富贵人家喂的东西更好些，它不愿吃也是应该的。挽钰觉得这就说的通了，忍不住捏了捏小狗肉嘟嘟的脸颊。
“小馋狗，还挺会挑食。”
于是挽钰决定先把小糯米送回去，虽然他相信永乐仙子说这个幻境都是假的，但是身处其中，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即使只是一条虚无的小狗，挽钰也放心不下，要把它送回家。
挽钰开始拉着路人一个一个询问。被挽钰这般美丽的少年拉住，可怜巴巴地抬头询问，寻常人都会热心地帮助他。
可惜他们也的确没见过这条小白狗。
就在挽钰沮丧的时候，一道尖锐的声音直直地传过来，“就是他！就是那个有条狗的人！”
挽钰有些懵，只见一群五大三粗的人朝自己气势汹汹过来。
察觉到不对劲，挽钰立刻撒腿就跑，然而为时已晚，很快他就被人包围住了。
“嘿嘿，小美人你别怕。”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猥琐地笑着。
挽钰抱紧了糯米和食物，“你们想干什么？我只是一个乞丐，这些东西都是我捡来的，很脏很臭！”
他在人间从出生到死亡，如今成了妖王的弟弟，即使好似命运坎坷，却从未真的受到伤害，身边的每个人都将少年护的很好。
这是挽钰第一次直面危险，虽然他现在很害怕，甚至怕得手都有些颤抖，但是他既然选择了进幻境这条路，却绝不会退缩。
挽钰把糯米抱得更紧，然而一向安静的糯米此刻却挣扎起来，他低声呵斥，“傻狗你别动了，你别害怕，求求你别动了。”
他现在孤立无援，可能连自己都护不住，但还是担心自己的狗会被别人拿去煲汤。
好像知道了挽钰心底的惧怕，糯米放弃了挣扎。
“哎呀小美人，你别害怕。”
围住少年的人里面走出来一个矮小男子，“我们可是送你去享福，又不会害你。”
“你生的这般好看，万一真被那人看上，飞黄腾达。日后可别忘了我们兄弟。”
“现在乖乖和我们走吧，不然我们就绑着你走。”那络腮胡子面露凶狠。
挽钰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是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能先暂时答应。
“让我和你们走也可以，但是你们得答应我一件事，把这些东西我交给一位叫‘十三’的女乞丐。”
那络腮胡子不耐烦地把东西扔给矮个男人，“得得得，矮子你去办事，我把他送过去。”
就这样，挽钰被一群人围着“送”到了一座偏僻的宅院。他一路跟过来，在心底暗暗记下路线。
“我劝小公子你别耍花招，这院子周围里里外外都是我们兄弟的人，你逃不掉。”络腮胡子漫不经心地地道。
挽钰没搭理他。
“到了，进去吧。”二人在房门前停下。
挽钰推开门迟疑地走进去，只见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立在房间中央，他一双浑浊的双眼将进来的少年上下打量。
挽钰被盯得浑身不自在，“我们从未见过，你为什么要抓我？”
那老人却不回答，反而激动地道：“像，实在是像！”
然后疯癫般大笑起来，挽钰默默后退几步，觉得这老头怪得很。
少年藏不住心事的鹿眼里面害怕和疑惑一览无余，那老头恢复平静，咳嗽了几声，问道：“小郎君，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挽钰低头看着破烂的草鞋，掩饰心虚道：“我叫小玉，是个才来这里的乞丐，没有家。”
以为要被识破谎言，不料那老头对这个回答非常满意，“如此真是妙哉，小郎君，老夫有一事相求。”
老头说着，竟忽然泪涕纵横，朝挽钰跪了下去。
挽钰吓了一跳，放下糯米去扶老人，“你别跪啊，快起来！”
“小郎君若不答应，老夫就不起来。”
听到这个，挽钰有些讪讪地放下手，小声道：“那你还是跪着吧。”
老头没有起来，而是叹息道：“小郎君，这件事恐怕真的只有你能做到了。”
“你身为乞丐，应该比老夫感受更深，自从元帝登基，他荒淫昏庸，弑父弑兄，弄得国将不国，民不聊生。去年秋，唯一在世的宜和亲王想要替天行道，不料被元帝捉拿。”
“虽怪异元帝不将亲王处决而是关进了废宫，但自此想要推翻元帝的人数不胜数，却都一一失败了。”
老头看着挽钰精致无暇的面庞，又道：“后来元帝又开始在民间四处搜寻男子，他们虽身份不同，在相貌上却出奇相似，老夫觉得古怪就去探寻了一番。”
“终于在一日让老夫发现了元帝的一幅画，那上面画了一个人。”老头锐利的鹰眼盯着挽钰，一字一句道，“画中的人，与郎君你的模样，分毫不差。”
作者有话要说：文里那部分诗出自南北朝沈约的《悼亡诗》，改了一下下，文笔有限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