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打招呼的语气跟公司进了新同事似的，听起来挺怪。
云寅对于“卫家小娘子”这个称呼毫无印象，仅能胡乱地点头，当作应下。
好在老人并未对他起疑，转而问：“卫家不在这儿，你来这儿搞啥囖？还是说，迷路啦？”
“我……”云寅疯狂头脑风暴，最后选择转移话题，“我该咋称呼您呢？老人家。”
“哎，哎，瞧我这年纪，都忘了。他们都喊我沈婆子，你跟着叫就行。”
“这样的，沈婆婆。我和其他两位在地里干活儿，想来找点吃食，您也晓得，中午饿咧。”云寅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诚恳和接地气一点。
沈婆婆的面上闪过一丝异色，但亦只是瞬间。不等脸盲的云寅仔细辨认清楚，下一刻又回到了温和堆笑的状态。
“那自然是好的。若不嫌弃老人家的口味，且随我这老婆子来。”沈婆婆带笑领路。
云寅念念不舍地回头望一眼那些中年妇女消失的位置，被赶鸭子似的转身随沈婆婆走了。
老人领他离开聚集的居民区。来到一处僻静的小屋处。
虽说同样是茅草屋，但这里明显要温馨许多。屋门前有个被竹编的篱笆围起来的小院子。篱笆上爬满了不知名的彩色小花，除此外，还有一口枣红色的大水缸，以及被摆置在水缸对面的，同样用竹子做成的桌子和小凳。
唯一遗憾的是——这里像是许久未有人收拾过了，残叶遍地，荒草丛生。
……
这里比不得富贵人家的高墙大院，但被收拾得利落整洁，处处透露着和谐，看得出主人是位细心的人。
云寅甩甩衣袖，双手负在身后，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畏畏缩缩的男子。
奇怪，这不像是他会做出的姿势……这姿势也太正经，太像中年男人了。
尽管身上只穿着单调的草织陋衣，依旧掩盖不了面前男子端正的脸庞，两条浓眉下缀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鼻尖勾起，嘴唇厚实，一双胳膊露在外头，强健的肌肉下泛着淡淡的棕色，是典型的干农活的男子形象。
云寅最是见不得别人畏畏缩缩的，尤其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个男人自打将从半山上摔下来的他背回来后便一直保持着畏首畏尾的模样，好似做什么前都要先看自己的眼色，看得云寅心浮气躁。
“你为何……”云寅一出声，对面的男人仿佛被吓到了，踮着脚尖后退一步。
烦躁，但云寅耐着性子说了下去：“不说话？”
“你、你…真好看。”男子的嗓音憨厚朴实，说出来的话却宛如街边的浪荡子弟，“俺，俺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漂亮的，小，小公子……”
云寅怒从心头起，脸颊位置亦随之微微发热。他狠狠将衣袖往外甩，恶声恶气地指着对面的人，“你、你有胆子再说一遍？！”
对面人不知是真傻还是假意，顺着云寅的话又说道，“俺说，俺说你好……”
“放，放你的狗|屁！”这是云寅饱读史书这么多年来，首次对人说坏话。
……
男子名唤孙大，是先天不足的痴傻儿。
知晓这个事实后，云寅忽然就对对方提不起怒气了。
欺负一个或许根本听不懂你说话的人，非君子所为。
孙大是个独居的鳏夫。即便二人无论从文化程度还是生活习性上是风马牛不相及，孙大待他却是极好的。
作为不受宠的庶子，他从山上摔下来已然半月有多了，无人问津。反倒是孙大天天对他嘘寒问暖，将受伤的他照顾得稳稳妥妥。
他指鹿，对方从不敢说是马。
云寅从来没告诉过他姓名，孙大便唤他“小公子”。
粗茶淡饭，赏花对月，这种日子，终究是渐渐习惯的。
……
这种感觉对云寅而言是陌生的，奈何身不由己，他无法控制住不断朝向孙大靠拢的心。
他不提离开，孙大也没有要赶他走的意思，日子就这般相安无事地过着。
这天云寅起来后懒洋洋的，瞧着孙大为他端热水时忙前忙后的背影，倏然来了一句，
“你想知道我姓名否？”
孙大抬眼，动作俨然停顿了一下，随后呵呵笑道，“小公子不是叫小公子吗？”
“我姓白，单字一个苑。”
“那是什么名儿？”孙大貌似听不懂，举起手，挠了挠头。
“我叫白苑，你这傻子，给我记好了。”
“……白，苑，”孙大倏然低下头，盯着地面出了神，口中念念有词，“白苑、白苑……”
约莫是他复述名字时过于专注，手里用来捞热水的瓜瓢径直落下，稳稳砸中了他的脚。过了好一会孙才回过神来，抓着膝盖喊疼。
这么多天的相处下来，白苑多多少少搞清楚了孙大的一些习性，譬如他只能在同一段时间内凝神于一件事情，再多便会陷入混乱当中。所以，对此情形白苑是见怪不怪了。
不过这副傻样儿白苑是见多少次都会觉着有趣。他嗤笑一声，随口道：“悠着点，傻子。”
脚可以继续疼着，小公子的笑容可不多见。孙大用余光偷偷瞄着白苑的脸，只觉着外头五颜六色的花都没有面前的人儿娇艳。
……
又到了几年一度的娶新娘的日子，外头嘀嘀嗒嗒地奏着乐，锣鼓喧天，漫山遍野的红，刺得白苑眼睛疼。
前几日有婆子来找孙大说亲，□□脆拒绝了。那婆子临走前用古怪的眼神瞧了屋里的白苑一眼。
“怎么不娶媳妇？”白苑问院子里正在浇花的人。
孙大转动眼珠，幽幽看了白苑一眼，接着去浇另一侧的花，不曾说话。
“为什么呢？”白苑又问。
对方终于停下手头的活儿，摇了摇头，“俺、俺只想照顾小公子，跟小公子好好过。”
白苑安静的时间里，孙大接着道，“俺也不晓得为什么？”
说这话时，他目光灼灼地望向白苑，似乎想从白苑那里寻求答案。
白苑沉默了，他没有表情，内心却在“文人雅士”与“好南风”之间天人交战中。
最终，他被平日里对他无微不至的孙大给打败了。
半晌，他不确定地问：“你想，同我成亲吗？”
“成亲”两个字立时触发了云寅大脑里的应激机制。
要结婚？这他可太熟了！
对帮助别人成就姻缘的渴望让云寅重新掌握了对自己思维的控制权，随后将视线死死盯在不远处的孙大脸上。
这张脸，怎么看怎么熟悉。
这不是他在摄影基地放火烧的那个新郎吗？
作者有话要说：虫太多啦，抓一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