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林越是赶赛前才匆匆飞到的G省,行李箱随人一起奔赴比赛现场,大概连落榻的地方还没有找到。
比完短节目的叶绍瑶重新返回练习室,一眼就看见他黑咕隆咚的行李箱。
季林越刚从更衣室出来。
叶绍瑶看他把家当随身带着,以为是被酒店老板扫地出门:“你今晚睡这儿?”
“今天暴雨,飞机晚点了。”他回答。
原本就是连轴转的比赛行程,才比完校园体育联赛两天,他又得收拾收拾赶到下一个赛场。
“我说咱们学校也没什么好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比赛,还得让你非参加不可。”
虽然叶绍瑶还没有正式办理转学手续,但嘴里已经一口一个“咱们学校”,丝毫不需要过渡期。
季林越也无奈:“学校里没别人愿意参加,老师只能让我顶上。”
“什么叫‘顶上’,”叶绍瑶啧声,“你这不随随便便拿块金牌?”
这场校园联赛和标准的花滑比赛有很大出入,从规模上讲,相当于是全省中学生一起参加的校运会,有各种夏季和冬季运动项目,如今正值寒假,就是校园联赛的冬季场。
这类比赛没有太强的竞技性,更多的是各校友谊的切磋。
所以报名参赛的学生也不一定得是专业运动员,叶绍瑶就在去年寒假替补上了女子4×100米接力。
至于带伤上场的原因,是想得到奖励前三名的MP4。
当然,她今天还在用早几年就用旧的磁带机。
“没拿到金牌。”季林越打断她这段充满遗憾的回忆。
“你居然没拿到金牌?”叶绍瑶吃惊,声音大了一度,“岸北赛区的金牌?”
季林越从小就跑全国各地参加花滑比赛,虽然状态时起时落,但这几年也出了不少成绩。
这次居然没有拿到友谊赛的金牌?
叶绍瑶实在找不到原因,索性做出大胆的猜测。
“你不会是退赛了吧。”
季林越摇头:“摔了两个跳跃,扣了很多分。”
虽然比赛不太正式,但裁判也都是拿到国内一级裁判证书的人,专业性毋庸置疑。
花样滑冰不像田径一类的全□□动,有腿也能走两步凑数,而是兼具了艺术性和技巧性。能报名的人,首先不可能是刚会走冰的菜鸟。
这样一想,如果他真遇上了一匹黑马,也很难把金牌提前锁定。
“那这场比赛可别再出现失误了,”叶绍瑶炫耀,“我刚才可是完美地结束了我的节目。”
自从他俩上次同登领奖台,叶绍瑶一路顺风顺水,昨天穆百川来慰问俱乐部学员,也单独表扬了她,说她滑出了自由感。
短短复出一个月,她已经不止一次稳住了后外点冰三周的连跳,比所有人料想的情况都要好。
容翡昨天还为她感到可惜,如果不是叶绍瑶有膝伤隐退,估计早已经能问鼎全国冠军,说不定她们还能打一场擂台。
叶绍瑶同样叹气,华夏单人滑式微,国内迟迟没有出现世界一流选手,她或许真能成为女单乱世中的英雄。
不过她比容翡看得更开,因为现在也为时未晚。
“加油。”她拍拍他的背,偶尔也幻想他们能一起站上单人滑的最高领奖台。
并且,这个可能性在无限增大。
从她第一次出现在全国赛场,国内的女单已经换了一茬。
当年勉强可以称作三巨头的容翡、孟慧林和陈鹏丽,一位转项双人滑,一位重新选择Y国国籍,一位在首都的冰场半隐退,同样都还年轻,但同样都没有在这片土地留下可以称之为完美的结局。
叶绍瑶在短节目后排名第五,前四名除了省冬会的亚军谭微,其他三名选手都是陌生面孔。
她留在内场看完了所有女单选手的比赛,第二梯队的难度还是以2A、3S和3T为主,连跳配置是3+2套。
只要她保证节目的完整度,名次应该能够保在第五左右。
“教练有没有告诉你表演滑*的事?”
“表演滑?”表演滑还有她这个中流选手的事?
季林越点头:“去年主办方邀请了各项目的前五名参与表演滑,或许你得准备一下。”
叶绍瑶根本没听别人说起过这事!
如果不是恰好和季林越打了照面,估计得等到自由滑结束,她才会想起还有这么一个环节。
不过表演滑并没有成绩要求,应该随便表演一套以往的节目也行?
她没再打扰季林越,跑一边继续专注练习自由滑去。
找到坐在山顶的邵女士,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容翡和张晨旭的双人滑短节目出现瑕疵,捻转三周砸肩失误,最终拿下第三位。
“妈妈,你怎么坐在这儿?”
选手家属可以手持身份证进入最佳观赛区,也难怪她在一层找了半天也无果。
“人太多,视野也没有这里好。”邵女士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山顶的位置清静,还有种总观大局的威势感。
也对,前排几乎都是正儿八经的冰迷,再不济也是爱凑热闹的小孩子,礼物一个接一个扔,可想会有多吵闹。
“林越在第几组?”双人滑短节目结束,才是男单比赛的角逐。
“应该是最后一组吧。”
她刚才瞟了眼张贴在门口的出场名单,季林越几乎排到了最后。
“又在最后。”
“最后多好啊,”叶绍瑶向妈妈解释出场排序的规则,“我也希望自己是最后一组。”
数学老师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压轴压轴,越靠后出场,越能显示实力的重磅。
虽然因为积分问题不占出场优势,但叶绍瑶再一次凭借出色的发挥挤进自由滑最后一组。
她勾起唇角,这又如何不算是实力呢?
清冰时间,叶绍瑶挽着邵女士出门透气。
只是走出观众通道,雨水混杂泥土的气息已经钻进鼻腔,她望着雨幕砸在场馆的玻璃外墙,溅起细碎的水珠,最后凝聚成蜿蜒的雨迹。
“妈妈,我们带伞了吗?”清晨出门的时候天还是晴的,谁知道前脚刚到场馆,后脚雨就瓢泼了。
这场暴雨已经快下了一整天,黑云压城,根本判断不出此刻的时间。
“我还带了两件雨衣。”邵女士打开随身包,亮出未拆封的新装备。
听说南方多雨,这是她为此行特地买的。
叶绍瑶大肆夸赞:“如果没有伟大的妈妈,我等会儿会变成一只可怜的落汤鸡。”
场外偷闲的观众开始往里走,最后一组男单选手应该即将出场。
六分钟练习时间,邵女士重新坐回山顶,努力辨认满场穿行的选手。
“那身灰衣服是林越吗?”她的手指一直追踪着,向女儿询问。
“嗯,”叶绍瑶对他的表演服印象极深刻,“看他状态还是不行啊。”
“还是?”
邵女士问起,叶绍瑶将季林越比赛的事和盘托出,连同摔了什么跳跃,低了冠军多少分,说得绘声绘色。
“他不是才得了省冬会的铜牌吗?我记得他当时的表现很不错。”
“可能是状态不好吧。”
作为一名运动员,叶绍瑶对他的状态起伏感同身受。
在攻两周跳那几年,自己的状态也不稳定,跳跃总是好一场差一场,偶尔也会出现用刃错误的情况。
但她习惯首先做出最坏,所以那些失误都兜在她的意料之内,她可以很快完成自我调节,再投入接下来的训练。
季林越这两年状态起伏大,和她小时候一个样。
别说省冬会那枚铜牌,她现在正目睹他摔了个外点三周,担心他进中游都够呛。
希望只是因为冰质不习惯导致。
“下一位出场选手,季林越,来自岸北市星未来俱乐部。”
叶绍瑶第一次对他的表现产生不自信,用手捂住双眼,却又忍不住偷偷张开指缝。
季林越结束巡场,音乐准备开始。
听见旋律的第一刻,叶绍瑶彻底闭上眼睛:“妈妈,记得告诉我他滑得怎么样。”
她看过季林越这套节目,心里也大致能按照节奏刻画出技术动作。
首先是勾手三周接后外点冰三周连跳,观众席响起了掌声,这个动作应该不错。
刚才季林越在练习时间摔倒的一堆3T,果然只是虚晃一枪。
接下来是阿克塞尔三周的单跳,叶绍瑶竖着耳朵仔细听,观众对这个跳跃的反响更为热烈。
她有些犯迷糊,他的状态就回家了?
回答她的只有悠扬音乐。
接下来的各种步法和编排,因为观众轻易看不出对错,都是客套的鼓励。
“怎么样了?”她急不可待。
节目应该已经进入中后段,旋律逐渐激烈,观众席反而没有开场的兴头。
“在旋转,”邵女士终于回应她,“好像是什么……贝尔?”
“贝尔曼?!”叶绍瑶当即放下双手,这小子还留了一手?
“这是变刃燕式转,没有提刀,不是贝尔曼啦。”虽然没有惊喜,她也坦然看完了余下的表演。
最后的3Lo可圈可点,音乐结束得恰到好处。
观众席再次响起掌声,恭喜又一位选手干净地完成所有技术动作。
“这不是滑得挺好嘛。”邵女士眼角带着笑意。
叶绍瑶却瘪着嘴角。
季林越给她打了一堆预防针,从校园联赛的两连摔到六练的一堆连摔,每个动作都在昭示他低迷的状态。
但他正赛却完成得很出色。
可能比她还要出色。
叶绍瑶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感觉被捉弄。
“季林越短节目得分62.34分,暂时排列第一位。”
眼眶还湿润着,她抬手送给他最由衷的祝福。
叶绍瑶现在可以确认,自己是高兴的。
……
乌云湮灭最后一方天空,几近深夜,雨势依然不减。
邵女士的雨衣果然派上了用场。
“要不……你给行李箱也穿件雨衣吧?”叶绍瑶看季林越拢上雨衣帽,一头就钻进雨里。
年前正是单位最忙的时候,季先生和温女士都错不开几天假期,季林越是孤身一人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
“林越,你的酒店在哪里?”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邵女士想先将他送往目的地。
“酒店是我妈订的,但是还没有来得及过去。”
叶绍瑶解释:“因为今天飞机晚点了。”
到达原定的酒店,前台告知过了办理入住的时间,且当时未交付押金,不算订房。
“还限制办理入住的时间?”邵女士闻所未闻。
前台工作人员解答:“现在是旅游旺季,房源紧张,周围一带的酒店都是这样安排的。”
叶绍瑶邵女士从身后探头:“那怎么办?”
“本酒店目前只剩下几间总统套房,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帮您办理。”
“住总统套房,享总统人生。”叶绍瑶用手臂挨了挨他,怂恿说。
季林越看也不看她:“没兴趣。”
前台的墙上挂着各种房型的价签,因为突发的大雨,价格翻到了日常的两倍。
“林越,你还是挨着我们俩住吧,”邵女士商量,“你一个人不安全,这里离体育馆又远。”
“好。”
“好!”
叶绍瑶合理怀疑季林越一直在等这句话,不然说不清为什么他利落地抢她一步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表演滑:也称为gala或exhibition,一般在大型花滑赛事结束后,主办方会邀请优秀选手和高人气选手答谢演出,不作打分,选手可以在表演滑中放飞自我(不是)。
叶绍瑶:你是不是演我呢?
2024.04.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