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神采奕奕的桃花眼睁开后，孟文远拍了拍夏无忌的肩膀，“无忌兄，我们还是出去吧。”

夏无忌叹了口气，跟着走了出去。

他这个庶妹骄傲又自卑。

平素以傲气掩盖自卑，以虚荣助长骄傲，到头来只是骗了自己。

希望经此一事，她能够学会真正地面对世事。

夏无焉慢慢地在秦昭面前站定，“我不知道你和虞姑娘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可你救了她的命，再大的仇怨也应当抵消了。你就算不珍惜自己，那么秦公爷和夫人呢，你真的要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无焉谢谢你的关心，你是个好姑娘。”面对夏无焉的肺腑之言，秦昭神色似有所触动，眼底的冰冷微微褪去，可接下来的话，却彻底击溃了夏无焉的心防，“只是今后不要再插手我的事了。”

夏无焉满脸灰败，踉跄着往后倒去。

秦昭眼疾手快地出手扶住了她，在看到她已经站稳之后，坦荡又迅速地松开了手。

夏无焉仿佛生出一股希望般，带着一丝期冀问道：“那你对我可还有情？”

眼前的少女美貌动人，一双黑白分明的秋水瞳更是有种令人迷失的奇异力量。

可秦昭得心冷硬得仿佛石头做的，似乎一点儿也不为所动。

他神色无比清明，眼底只弥漫着浓重的歉意，“无焉，你在话本中将我写得是那般好，我真的以为自己喜欢上你了。”

饶是认清了自己的心，可只要一想到夏无焉笔下的他，秦昭还是忍不住感动。

仔细想来，他之所以对夏无焉产生好感，影射他跟孟文远有一腿儿的龙阳话本占了很重要的因素。

当得知被人写进话本大肆讽刺时，他起初倒也没有生气。

因为话本主人没冤枉他，否则也不会让人瞬间对号入座。

只是随着故事的发展，话本中他跟孟文远越来越暧昧。

他虽然有些恼怒话本主人故意添油加醋，可看在情节抓人的份上，他也是一忍再忍。

直到两人发展到不可描述，他终于出离地愤怒了。

强行将他们凑成一对儿也就罢了，可他凭什么屈居人下？

更何况是屈居孟文远这种徒有其表的样子货！

秦昭忍无可忍，决定找话本主人算账。

本以为会费一番功夫，没想到书商很快就屈服了。

话本主人也正好在书坊交稿子，

一位身形袅娜的美貌少女倏忽出现在眼前。

也许是少女望过来的秋水瞳太过黑白分明，秦昭明显怔愣了一瞬间。

秦昭回过神后，本打算当即跟少女算总账。

当注意到少女手中的手稿，他改变了主意。

一把抢过厚厚的手稿，把接下来的章节细细地看了一遍。

这次章节比较多，他整整用了两个时辰才看完。

可看完之后，秦昭的气儿彻底消了。

李易得知来龙去脉后，曾笑着调侃他，“是不是看无焉貌美，所以心就软了。”

秦昭嗤之以鼻。

京城第一美人虞兰珈就住他隔壁，他都没有对她起过任何怜香惜玉的心思。

他之所以气消，是因为后续的情节将他写得很真。

写出了他浪荡之下的赤子心肠，也写出了他桀骜之下的软弱彷徨。

秦昭从未想过能有人将他看得如此透彻，仿佛贴着他的心一般。

于是从未对女子留过心的他，记住了一名叫夏无焉的少女。

陷在回忆中的秦昭，并未注意到夏无焉在听到“话本”二字时，指尖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黑白分明的眼里也蒙上一层水雾，只是倔强的不肯掉落。

秦昭垂眸看着眼尾泛红的夏无焉。

她生了双温柔动人的秋水瞳，只是每每落到他的身上，他总会想起另一双目若寒星的秋水瞳。

可每当看到那双眼睛，秦昭只觉得整个人不再属于他了。

到底是他误了夏无焉。

“可现在我已经越来越意识到，我其实只是喜欢你写的话本。”

秦昭无法再错下去，只希望为时不晚。

夏无焉闻言如疯魔般仰天大笑，眼泪却顺着脸颊大滴大滴的滚落。

外面的李易听到屋里传来的凄厉笑声，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不顾孙缺的阻拦冲了进来。

夏无忌作为哥哥，也不可能无动于衷，抬脚跟了上去。

大概是李易和夏无忌的到来，夏无焉稍微恢复了些理智。

她仰头望向秦昭，怔怔地问道：“她有什么好的？”

“她”自然指的是虞兰珠。

见妹妹清醒了些，夏无忌心下松了口气。

接着不由地竖起了耳朵，其实他也比较好奇。

他看得出秦昭是真心喜欢虞兰珠。

可她生得那般模样……

莫非青梅竹马的威力就这般大？

正当夏无忌摸着下巴猜测原因时，耳旁传来一道惘然的声音：“她有什么不好的？”

夏无忌猛地抬头，定定地看向秦昭，仿佛在验证他话中的真假。

可秦昭满脸都是迷茫的模样，仿佛诧异夏无焉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忽然他笑了笑，“她确实生得太胖了些，周神医说那样不好。”

目光复杂地看了秦昭半响后，夏无忌叹了口气，走到夏无焉身前，轻轻拍了拍神色木然的妹妹。

秦昭回过神儿，注意到夏无焉心如死灰的模样，心中越发内疚。

他拱起手，表情真挚，“夏姑娘，是我误了你，无论有任何责罚，我都会接受。”

如果不是他执意纠缠，夏无焉说不定现在早已觅得如意郎君。

“你从未欠过我什么。”夏无焉闻言，木然的神情恢复了些神气，微微摇了摇头，“那半本话本的主人不是我，它是我捡的。”

及笄那年，嫡母怕她夺了亲生女儿的光彩，让她寒酸得还不如平民之女。

就在心中怨恨又无可奈何之时，她无意中捡到一本散落在地的话本手稿。

夏无焉生活苦闷，喜欢看话本暂时摆脱尘世的烦恼。

俗话说字如其人，她见手稿字迹歪扭，觉得多看一眼都是耗费光阴。

只是她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扫了一眼。

仅仅一眼，眼睛就再也舍不得挪开。

她看话本素来一目十行，差不多一个时辰就能看完一本话本。

可她那天看了很久，心中的郁气也散发了许多。

话本笔锋犀利，可情节却是难得一见的轻松搞笑。

不经意间，就会令人忍不住捧腹大笑。

嫡姐见她心情明显变好，立刻质问，是不是又去骗她未来小姑子的银子了。

嫡姐口中的未来小姑子是孟文远的远房堂妹。

孟姑娘很喜欢夏无焉，见她生活清贫，时常主动接济于她。

夏无焉人穷志短，有时候也就厚着脸皮受了。

后来得知是孟文远授意，她就再也没有接受过了。

可嫡姐不依不饶，夏无焉一怒之下就认下了。

不知怎么争执的，她竟然放话要在嫡姐的及笄宴上狠狠盖过嫡姐的风头。

等到嫡姐离去之后，夏无焉才后悔说了大话。

嫡姐美貌只是稍逊于她，而且是妩媚系美人，若是认真装扮起来，七分美也能变成九分美。

她虽然容色过人，却略失平淡，需要华服盛装，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美貌。

为了争一口气，夏无焉将主意打到了捡来的话本上。

以她多年看话本的经验，清楚这是一本市面上从未出现、潜力极大的话本。

好东西是无法埋没的。

她只抄了三章到书局碰运气，书局就立刻决定连载。

还给了她极高的价格。

一章三两银子。

要知道，她和姨娘的月钱加起来，也不过区区一两银子。

本来夏无焉还担心，话本主人会去书局讨要公道。

结果话本主人仿佛消失了般，连半点风声都未曾露出过。

只是话本传得越来越广，广到孟文远和秦昭都受了影响。

怕两人找她算账，夏无焉本想就此收手。

可想到她看了半部就都觉得遗憾无比，那些刚被吊起胃口的人，岂不是更扼腕。

夏无焉就把剩下的稿子全部抄完，然后送去了书局。

没想到被秦昭逮了个正着。

本来她想坦白一切，可望着秦昭故作凶神恶煞的模样，她却不知为何冒认了话本主人。

原来她早就对秦昭心动了，只是她心底明白秦昭喜欢的是话本主人。

所以她才一直装作不喜欢秦昭。

……

一辆马车缓缓地行驶在街头，车轮在布满黄沙的青石板上压一道深深的痕迹。

车厢内宁婕和白芷一脸担忧地望着上首看不出表情的虞兰珠。

白芷观察了一会儿后，率先打破了沉默，“姑娘，肯定是世子和夏无焉说了什么，她知道你根本不可能伤害秦公子。”

言外之意，夏无焉之所以敢以身涉险，就是笃定河豚根本没问题。

“白姐姐你错了。”虞兰珠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垂眸笑了笑，“她是真的担忧秦昭，无论有没有赵炎的提点，她都会做到如此地步。”

说完她缓缓地阖上双目，开始闭目养神。

宁婕和白芷互相看了一眼，将到嘴的安慰又咽了回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马车停在了宁府。

屏退了欲要留在身边伺候的白芷，虞兰珠独自走进了书房，随意地从书架上拿了本书翻阅。

“秦昭又没有参与当年的事，你何苦出手如此无情？”幽魂懂些药理，清楚虞兰珠在做给秦昭的膳食中下了毒，虽然毒性比较弱，可随着日日累积，秦昭自然难逃一劫。

今日若非孟文远三人把那盘河豚给吃了，说不定已经闹出人命了。

虞兰珠捧着书本，头也不抬道：“我只欺负得了他。”

她自然想向所有人讨回公道。

可是虞家、宋家远在千里之外的金陵，郑国公和燕王又惹不起。

以前赵炎两兄弟在，就从他们身上收些利息。

现在兄弟二人远赴京师，她就只好找秦昭出气了。

刚好秦昭又任由她出气。

“欺负一个不还手的人有什么意思。”幽魂叹了口气，看向虞兰珠的目光里带着些无奈。

虞兰珠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们父亲暗算我的时候，倒是考虑了我会还手，所以做了万全之策呢。”

先以秦昭的名义把她孤身骗出府，又半路将她敲晕，为了以防万一，还不忘下蒙汗药。

看看人家多谨慎，收拾一个八岁孩童，都做足了准备。

若非有幽魂前世出手果决，今生燕王也不会前来阻止。

她定然会像幽魂般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呢。

比起几个老不死，虞兰珠觉得自己还有得学呢。

今后若想要人命，不能犹豫，手段也不能直白了。

虞兰珠拿得是本游记，因此看起来相当快。

不多时，安静的空气中响起了纸张翻动的声音，可很快又恢复平静。

正当幽魂垂眸之际，虞兰珠忽然打破了沉默，“听你一直以来的口气，我以为你很讨厌秦昭，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可你却比我想得更喜欢秦昭。”幽魂微笑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