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熟悉的味道。
见到谢先生的第一面，尤宜嘉就觉得他身上肯定有故事，而且他看着也不像一般人。后来又被他亲口证实，他同自己一样，不属于这里。
尤宜嘉对此非常好奇，但出于礼貌，从来没有问过。
现在谢先生主动提出，尤宜嘉却之不恭。
她点点头，倾听者的态度摆出来，言简意赅地说了一个字：“听。”
谢先生不禁笑了一下。
“我……”他开口，但只说了一个字就停下，面色犹豫。
这种迟疑的感觉，尤宜嘉感觉他下一句话可能就是要说——我有一个朋友。
可是没有。
谢先生在那一下停顿之后叹了口气，里面藏着数不清的遗憾味道，“我的爱人……是死在我面前的。”
尤宜嘉瞬间不想听了。
这故事太凄凉，讲故事的人和听故事的人都会难过。但最难过的，一定是故事里的人。
“先生。”尤宜嘉看他许久都没有再开口，便在这个空隙间说：“要不不说了吧？”
谢先生倏然笑了一下，再次开口，将那段话继续说了下去。
“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他说：“可直到她死，我们都没有向彼此表明心迹。”
“她的死只是一瞬间的事。”谢先生说得有些艰难，“没有给我们留下任何机会，我救不下她，也来不及告诉她我爱她……那天之前，我们甚至还大吵了一架。”
尤宜嘉看过很多这种类型的文，也真情实感地流过泪，很能理解。
于是尤宜嘉说：“那你真挺活该的。”
她想这种时候，谢先生应该不想听到别人开解他，而且尤宜嘉并不觉得他值得自己开解，“你喜欢人家，早干嘛去了？为什么一直不说？总不能是直到她死了你才发现自己喜欢她。”
谢先生闻言笑了好一会儿。
“因为有顾虑。”笑完后他说：“但是后来才发现，那些顾虑，只是庸人自扰。”
尤宜嘉沉默了。
须臾后她问谢先生：“你听到了？”
先前听他讲故事，尤宜嘉还没发觉，可他这句话，指向性太强了。
尤宜嘉觉得他应该是听到了自己和安明轩的对话。
“听到了一点。”谢先生说：“我这院子最近总不见人，所以有点儿动静我就好奇，不小心听到了，抱歉。”
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尤宜嘉说：“没事儿，我不介意。”
“很晚了。”谢先生说：“我回房间了。”
他说着站起身来，动脚之际却又停下，转身看向尤宜嘉的眼睛，“许久没有人听我说过往事了，今日多谢你。”
尤宜嘉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是真的要谢你。”谢先生也笑了一下，又说：“你是第二个听过故事以后骂了我而不是安慰我的人。”
“嗯。”尤宜嘉笑着说：“如果先生需要，下次我再过来，还可以这么做。”
谢先生笑着回了房间。
尤宜嘉原地停留瞬间，也回去了。
·
一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祭祖大典的一切都准备完毕，将于明日进行。
顾十安这一次很谨慎，赵千凝没有能够从他嘴里套出话，但因为昭王对于安王的那点兄弟情谊，在他前去移坟的时候，发现那里的土有松动痕迹。
能这么做的，除了顾十安，尤宜嘉想不到还会有谁。
祭祖大典当日。
昭仁帝和谢听兰携手登上高台，为祖宗上了香，而后诉说一番慷慨之词，又对未来一番展望。
这之后，他虚伪地落了两滴泪，诉说对于安王的追思之情，又恼他做下谋逆之事，现在又死不悔改还是要兴风作浪，最后借由司天监之名，将挽救之法说出——
其实就是要名正言顺地鞭尸。
尤宜嘉和赵千凝等人在外围围观，听他说的这些话不由汗毛倒竖。
这也太厚颜无耻了些。
随后，更加厚颜无耻的人出现了。
在侍卫将一具骨骸抬上来以后，司天监进行了一番跳大神一样的摇头晃脑的动作，对一旁顾十安摇了摇头。
顾十安拿起身旁的鞭子，朝另外三个方向的人点点头，高呼一声：“行刑！”
行刑者共有四人，分别站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手中是最常见的马鞭，挥动时带起一阵风，簌簌声响让人通体生寒。
他们就这样挥动着马鞭向中间的骨骸靠近。
须臾后，顾十安在那具骨骸之上落下第一鞭。
这声音更响，传到在场的每一个人耳中。
随即有更多鞭子落下，一下一下地鞭打那具骨骸。
突然，远处“轰——”的一声。
东边的一座山上红烟滚滚，烟雾升腾直入云霄。
众人皆哗然。
有侍卫赶过去看，回来的时候带着一块半人高的大石，上面有四句话——
皇室非正统，妖魔附身乱。
安王含冤死，遗孤留世间。
“大胆！哪来的妖邪作祟！”顾十安一鞭子抽在了那块石头之上，“陛下……”
“轰——！”
东边那座山又炸了一声，红烟变作黑烟，滚滚向上，倒真有了点妖魔作乱的感觉。
哗然再起，臣民议论纷纷。
昭仁帝面色凝重，握紧了谢听兰的手。
“陛下。”谢听兰低声道：“冷静一些。”
“你相信这是二皇兄的冤魂在为自己正名吗？”昭仁帝突然扭头，加重了一些语气问谢听兰：“你信吗？”
谢听兰摇头，“臣妾不信鬼神。”
“那二皇兄呢？”昭仁帝又问：“看到刚才那些，你期待吗？是不是也想过他可能真的会回来？”
谢听兰皱眉，“陛下慎言。”
昭仁帝忽然轻笑一声，“是啊，慎言。应该慎言才对。”
可这时候却没人能够慎言，大家全都在议论此事。
唯有尤宜嘉几人远离了混乱之地，在人群最后，静静地看着那一切。
稍纵后，赵千凝从那接连两次的“轰——”声带来的震撼中走出，转头低声对尤宜嘉道：“还真不错啊。”
尤宜嘉：“那当然，花了大价钱的。”
含烟不解道：“这些不是顾十安的手笔吗？我们布置的还没上场呢。”
两人：“……”
沉默一瞬，尤宜嘉找补道：“顾十安也是花了大价钱的。”
“好了，继续看吧。”赵千凝也急忙转移话题，“公主马上就要出来了。”
她突然担忧起来，“确定我们花的钱不比顾十安少吧？不能被他比下去啊。”
含烟：“……”
尤宜嘉掰着她的肩膀让她转过身继续看，“放心，真没有比他少。”
高台之上，安明月在众说纷纭之中走上前，神色冷静，语气也不卑不亢，完全没有任何慌张。
“父皇，今日之事，定然是有人趁机滋事作乱，为的就是让我们自乱阵脚。”安明月道：“儿臣认为，应该派一队精兵前往那座山一探究竟，将整座山从内到外都搜寻一遍，定然能找出人为作乱的痕迹！”
太子猛然抬头，眼神中有些惊恐，脑海中一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有什么东西，似乎要在这一刻被他抓住。
但最终还是错过，只是他长久以来为了皇权殚精竭虑的敏感还是让他在这一刻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父皇，儿臣也认为明月妹妹说得对。”他请命：“儿臣请求父皇准许，允准我现在就带人前往！”
昭仁帝点头，沉声道：“去吧。”
安明月也转身跟了过去。
安明轩悄悄出列，缀在队伍之后，同样跟过去了。
“含烟。”尤宜嘉面色略沉，盯着太子的背影，一瞬之后做了决定，“你也过去，一定要保全公主。必要之时，可以暗伤太子。”
含烟立刻离开。
她这么说过以后，赵千凝也有些坐不住，心里慌张，但她站在角落之处不靠近内场还行，若是彻底离场，定然会被人注意到——尤其是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盯住她的顾十安。
思考过后，她对尤宜嘉说：“你也去吧。”
“我要盯着顾十安。”尤宜嘉摇头，“有安明轩在明着看顾，含烟暗中护着，太子即便想对公主做什么，也没有机会。”
赵千凝于是也收敛心神，全神贯注地盯着顾十安的动作。
大约一刻钟过去，他们又听到一声轰隆巨响，但这一次，远处飘散而生的，不再是诡谲的红烟，也不是代表着邪佞妖魔的黑烟，而是白色的。
丝丝白雾升腾而起，将天地修饰上色，纯白入目，又伴随着花香之气，鸟语悦耳。
烟雾开始缓缓消散，藏匿其中的景象现形。
安明月被漫天花雨簇拥，背后的金色凤凰不断挥动翅膀。
她微微怔神，完全是也因为此情此景而深感意外的状态。
这时，悦耳鸟声再起，却是变做了人声，清脆说道：“天女入尘世，妖魔不可立。”
话音初落，金色凤凰仰起修长脖颈，发出一声嘹亮长啸。
随行侍卫尽皆瞠目，无法言语。
金色凤凰挥动双翼，直入天际。
白色烟雾彻底散去。
背后山石之上，“天女入凡”图镂刻其上。
仔细看去，可不就是方才安明月背后站立金色凤凰，置于漫天花雨中的模样。
一众侍卫当即下跪，口中惊呼声不断。
安明月平静抬眸，眼中熠熠生辉。
太子在周围不断响起的声音之中握紧了拳，咬紧牙关，走近前对安明月笑着恭贺道：“明月竟是天女下凡，这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