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正色道：“父皇在您心里，当真罪无可恕？”

谢听兰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只是反问：“你觉得呢？”

“儿子觉得父皇有错，但并非不可原谅。”三皇子道：“于帝王而言，情爱只是水中月，美好，朦胧，若能捞起，定然是让人快乐的。可它总有裂开破散的那一天。”

“父皇纳妃充盈后宫是必然的……”三皇子停了一下，多留意了一阵谢听兰的脸色，见她没有不适，才继续道：“但儿子觉得，不管怎样，父皇心里一直有您，母后或许可以因此而宽容一些。”

谢听兰平静地听完这番话，沉默须臾，突然轻声问道：“你可还记得，过去的那几年，他是怎么对我的？”

“那些的确是父皇做错。而且，父皇他几次对我提起，也为此后悔不已。”三皇子替昭仁帝解释了几句，又察觉这些话语过于无力，突兀地转了话题，只强调：“现在，他很在意您。”

谢听兰轻笑一声，喃声重复：“在意我？”

“儿子是这样认为的。”

“那就是吧。”谢听兰这样说，语落坐直身体，目光轻飘飘掠过三皇子，不甚在意地道：“可你有一点说错了。”

三皇子虚心求教：“还请母后指点。”

“‘情爱只是水中花’，并非只对帝王来说是这样。”谢听兰道：“对于任何一个人都是一样的，我亦然。”

他们现在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谢听兰不担心三皇子会把自己说的话出卖给昭仁帝——不仅如此，她反倒希望三皇子那么做。

“他充盈后宫是必然选择，我如他所愿助他打理后宫也是必须之举。我从来不觉你父皇做错。对与错——那是他心中才应该有的判断。”谢听兰说：“我只是遵从我心中意愿，希望自己可以活得轻松一点。除此之外，不与任何人事物相关。”

三皇子听得懵懵懂懂，犹豫一下还是问出心中疑惑：“母亲这话的意思，是不爱父皇了吗？”

谢听兰无奈地笑了一声，看着三皇子的眼神仿佛带着笑。可三皇子知道谢听兰没有在笑，就算有，也一定不是开心，而是觉得好笑。

三皇子后知后觉想起，方才是他自己先说的——情爱只是水中花。

可他最后问的那句话，把这句话推翻了。

好在谢听兰及时的开口给他解了困惑和迷局，她说：“不是不爱了，只是，爱他让我太累，所以我只想远离。”

说这话的时候，谢听兰眼尾垂着，嘴唇抿着，脸上没有笑意，也没有难过，很常见的一个表情，三皇子却无端从里面看出了悲伤自怜的意味。

于是他想，哪怕谢听兰说得再坚决和释然、果断和洒脱，但本质上，她还是一个囿于情爱苦海的普通人。只是她比别的普通人聪明一些，知道应该早点放手，逃脱苦海。

这本该是很值得三皇子开心的一件事。

假如谢听兰真是他生身母亲的话。

可现在局面并非假如那般境况，三皇子感觉非常不妙。

他脑海转动很快，飞速在心里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话全都过了一遍，做出选择。

他在谢听兰面前腾地跪下，哀痛大哭。

“是儿子不孝，竟然全然忘记了母亲的经历。”三皇子看上去悔恨极了，他话语也十足情真意切，甚至把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昏头的原因也说出来：

“都是儿子鬼迷心窍，想着母后和父皇和好，对我们的将来大有助益……都是儿子鬼迷心窍……母后不要在意儿子方才的那些话，把它们全都忘了吧。儿子会靠自己去争，让母后以后能够不再顾虑这些，每天都只是开心快乐的才好。”

他抬头看了谢听兰一眼，眸中水光粼粼。

谢听兰被他这一眼看的，想起来不久之前趴在她肩头哭个不停的安明月，又想起，许久之前，在她决定要争的时候，安明月对她说的那句话。

——她不希望自己因为她，而在昭仁帝面前委屈求全。

谢听兰恍然地垂下头，轻轻笑了一声。

她站起身，走到三皇子面前，蹲下来，双臂抬起，虚虚拢住三皇子的身体，轻叹了一声。

“是母后不好，竟然忘记了考虑你的以后。”谢听兰说：“你说得对，为了我们的以后，我是该和你父皇和好。”

三皇子目的达成，心中窃喜，嘴上却强硬地说：“儿子不希望母后那样，您会不开心的。”

谢听兰松开他，温柔地看着他的眼睛，“可我是你母亲，合该为你谋划这些的。”

三皇子还要制止，可他只是唤了一声“母后”就被谢听兰打断。

谢听兰很坚持，“我应该为你考虑的。”

她又给出另外一个有力的、足够打消三皇子大半怀疑和顾虑的理由：“只有你的前程好了，我和明月的以后才能安稳。而且，我年纪大了，明月还太小，若是我现在不为你们筹谋，待到日后我去了，明月帮不了你，你一个人要顾全你们两个，太累了。”

谢听兰对他轻轻笑了一下，说：“我会找个合适的时机，去见你父皇，同他聊聊过往，再谈将来。”

三皇子不再虚伪地进行推拉，感动地点点头，又真心保证：“有儿子在，您和明月，以后一定会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两个女人。”

他这话倒不是敷衍应付，的确是他真心之言。在他之下，他应该许给曾经帮过他的这两个人无上荣光。

只是谢听兰不需要这样。

她只要安明月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人。

不屈居于任何人之下的、那个最尊贵的人。

但这最终目标和三皇子心中所求并不同路，谢听兰自然也不会告诉他。

她也并不为此感到心虚或是愧疚。

毕竟这场对弈之中，他们都是执棋人。

三皇子在利用她，在对她耍心眼。她看出来了，但是没有揭破，还选择配合他。

只是，在配合的同时，她要做什么，那就和三皇子无关了。

自然，谢听兰也并不介意在安明月成事之后，给三皇子一些不会威胁到她们但足够三皇子日后安稳生活的好处。

三皇子则顺势将话题转移到了安明月身上，“儿子听到消息，左相家的公子没了。我记得他和明月青梅竹马，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

谢听兰低垂眼睛，叹了口气，“她很难过。”

三皇子：“我去看看她。”

赵千凝还在那里，谢听兰委婉拒绝他，“我来之前，她哭累了，在睡觉，别打扰她了。”

三皇子只得作罢。

待他离开以后，谢听兰回到安明月房中。

赵千凝这时候还没有走，和安明月坐在桌子前。

两人面前是许多张纸，那上面写着朝中所有官员家的适龄子。两人正在从各种方面考究，计划从中挑选一人，和安明月成婚。

——虽然尤宜嘉说过，挑选这个人的唯一准则是安明月喜欢。

可安明月唯一喜欢的那个人已经不在这世间了，那个人是谁，对于安明月来说都一样。

所以她还是想要这个人能够最大限度地给她们助力。

但这样一来就太难挑选了。

要找出不和任何一个皇子有牵扯还能够被安明月掌控的人，实在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

她们最后也还是没有找出那个人。

好在这件事也并不十分着急，于是她们决定今天暂时到此为止。

谢听兰告诉赵千凝：“我计划这两天去找陛下，对他示弱，同时请求他册立三皇子为太子。他不会立刻同意，可能还会因此真的和我决裂。昭王那边，还麻烦你们多看着一些，在那时把这些情况添油加醋地说给他听。”

赵千凝点头，说“好”，又说：“我们也一起做一些安排，给陛下压力，好让他不得不同意。”

谢听兰点头，没有问她们要怎么做。

皇宫中人多口杂，有些不需要必须说明白的事情，就让它模糊着也好。反正她们完全信任彼此。

谢听兰转身对谢书说：“去把我让你准备的那些东西拿过来。”

谢书很快带着东西回来，那是一箱子金银细软，是谢听兰这些年的积蓄。

她汗颜道：“不是很多。”

“不少了。”赵千凝说：“足够我们做很多事情了。”

“那就好。”谢听兰轻松了些。

赵千凝带着消息和金银回去。

当天夜里，尤宜嘉驱车，同赵千凝一起，将这些东西送上了青山桥。

柳芊然看完后，诧异地问：“你们这是要给我们捐钱？”

“不。”尤宜嘉说：“我们有事找您帮忙。”

柳芊然感觉不妙，忖度着问：“什么事？”

“招兵买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