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宜嘉收到宫中传来的消息时，已经未时。
彼时赵千凝也在，惊诧道：“翩然有孕了？”
尤宜嘉面色深沉，同样震惊。
若是翩然有孕之事为真，她们和顾十安之间，可能就会变成另一种争斗模式。
顾十安极有可能等到翩然诞下“龙子”以后，找时机把昭仁帝弄死，扶持这个孩子上位，自己把持朝政。
这对她们极为不利。
尤宜嘉当即下决断，对赵千凝道：“我们要放出消息，把逆王遗孤的事情重新闹起来，然后再给出一点风声，将顾十安和这件事扯上关系。”
上一次这消息不经大面积传播，就被昭仁帝和顾十安一起按下去。但那时这件事还不是特别重要，于是她们就没有再管。
现在倒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只是，赵千凝有些担心。
“不会再被人按下去吗？”她问。
“会。”尤宜嘉说：“所以我们不从京城开始。”
她思考一会儿，低声道：“千居县。”
“千居县和京城隔着段距离，消息从那里传到这边，最快也需要十天，这段时间，够我们做很多事情了。”尤宜嘉说：“而且，陛下是在那里遇刺的。我们可以把两件事合并一起，说陛下被刺杀就是因为调查逆王遗孤的事情。”
这样一来，可信度的确大大提高，而且也给她们留出了时间，赵千凝觉得可行，点了点头，“我安排人去做。”
“对了，”赵千凝又说：“三皇子从宫内出来以后，吕蒙带着江景之去了他府上。”
尤宜嘉将这两个名字和人对上号，又结合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兵部尚书吕恒在朝堂之上为皇后求情，很明显他是三皇子身边的人。江景之是吏部尚书家的公子……
莫非，三皇子现在也已经搭上了吏部这条线？
尤宜嘉皱了皱眉。
如果真是这样，三皇子笼络到手中的势力，也不容小觑。
“他们现在在干嘛？”尤宜嘉问。
“不清楚。”赵千凝说：“公主现在在他府里，等她出来以后，我找人去打探。”
尤宜嘉缓慢明白过来。
“不用了。”她对赵千凝道：“等到公主回宫，你直接去见她。不需要再顾忌什么，直接点明三皇子现在是在利用她的婚事给自己算计利益。”
赵千凝也明白了，皱了皱眉，随即说“好”，停了一下又说：“我现在就去准备。”
尤宜嘉放心把事情交给她，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找出她平时看到以后感觉莫璇会喜欢就买下来了的小玩意儿，装好，“我和童桐去一趟青山桥。”
赵千凝：“那我把含烟叫过来，让她帮着小照一起。”
到达青山桥以后，尤宜嘉两人先去见了莫璇。
莫璇见到童桐，眼中惊喜满到溢出，飞快地跑过来，撞进她怀里，高兴地道：“姐姐！我好想你。”
童桐也说想她，手掌落到她头上轻抚。
之后两人分开，莫璇看着一旁的尤宜嘉，同样开心地喊了一声“姐姐”，笑着打招呼。
尤宜嘉半蹲下.身子，让自己平视着莫璇，随后在空中比划两下，说：“长高了。”
莫璇嘿嘿笑了两声。
尤宜嘉把自己带来的东西递给莫璇，“给你带的礼物。”
莫璇说：“谢谢宜嘉姐姐。”
尤宜嘉怔了一瞬。
——宜嘉姐姐。
上次听到别人这样唤她，似乎还是从安明轩口中。
尤宜嘉突觉一阵茫然，无奈笑了一声。
怎么会在这时候想起他？
莫璇闻声碰了碰她的手，担忧道：“怎么了？感觉你好像不开心。”
“没有，想起一个人而已。”尤宜嘉笑着说，然后偏了偏头，对童桐道：“我去找一下柳师姐。”
柳芊然这时候正和青雅一起，两人面前是几个神情严肃的弟子。
尤宜嘉和她们隔着一段距离，听不清楚他们的对话，但看到了柳芊然越来越森寒的表情。
她停下脚步，没有立刻上前，安静地等在原地，直到那几个弟子离开，只剩下柳芊然和青雅的时候，她才走近前。
柳芊然看到她，脸上表情微微舒展，不再那么严肃。
尤宜嘉直接道明来意：“我此次前来，是想知道，青山桥内部的事情，查的如何了？如果有哪里困难，我可以想办法帮忙。”
“不用。”柳芊然摇摇头，声音很轻，“已经查出来了……你猜的没错，问题的确出在我们这里。”
尤宜嘉：“找到人了？”
柳芊然点头。
犹豫一下，尤宜嘉又问：“能证明和顾十安有关吗？”
柳芊然抬眼看她，“你想做什么？”
尤宜嘉坦言：“让白文知道这一切。”
柳芊然陷入沉默。
尤宜嘉：“他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柳芊然依然不说话。
尤宜嘉换了个话题：“你知道另一户人家的幸存者是谁吗？”
“莫璇。”她轻声道：“还有她姐姐。”
柳芊然猝然睁大眼睛。
尤宜嘉说：“她们比白文还要惨，亲眼目睹自己母亲被人杀死，又被行凶者鄙夷威胁。莫璇遭遇重创变得痴傻，童桐带着她竭力往京城的方向走，走了近十个月的时间。这中间两人经历什么，你能想象吗？”
“莫璇恢复意识的第二天，就来了青山桥学艺。”尤宜嘉说：“她还那么小，但她没有一点犹豫。”
柳芊然表情有所松动。
尤宜嘉又说：“对于她们来说，知晓凶手是谁，心中有一个目标，远比什么都不知道浑浑噩噩地活着要好。”
柳芊然说出心中顾虑：“白文那天晚上的样子你看到了，他太弱了，不堪一击，我很担心他知道真相以后，会自己单枪匹马前去找顾十安复仇。那和送死无异。”
尤宜嘉：“……”
“我觉得不会。”本想隐晦一些，也尽量不用那么犀利的语言，可最后还是没忍住，尤宜嘉说：“如果他真的那样找死，那他的死就是注定的，谁也救不了他。”
柳芊然：“……”
“他现在连自己的身份都没有，用一个不属于他的名字活着。他遭遇这些，是顾十安作孽。我知道你担心白文，可是一直瞒着他是不行的，他总有知道的那一天。”尤宜嘉再次说：“他有那个权利。”
柳芊然年岁大了，甚至已经快是尤宜嘉两倍的年纪，考虑事情的时候，思维和尤宜嘉不在一个频率上。
而且，也或许是因为年纪上去，她看着诸如白文和尤宜嘉这种小辈，总有一种深深的浓重的责任感，觉得自己应该大包大揽下一切，好让他们能够轻松。
所以，她并不赞同尤宜嘉的说法——即便她也知道，尤宜嘉说得对。
白文知道真相后冲动作为，在她的思考中，是非常可以理解的，她会劝阻，会陪同，会为他收尾。
在她看来，她可以这么做，也应该这么做。
不在于这个人是谁，只要是她认可的，就都是这样，无所谓是白文、青雅、尤宜嘉、余慕荷，或是青山桥上任何一个师弟师妹，哪怕是他们不久之前才刚刚排查出来的那个叛徒——只是时间在这之前。在知道她是叛徒的那一刻起，这种待遇，就不存在了。
柳芊然很矛盾。
她想自己揽下这一切，却又在尤宜嘉的注视中，一点点松动。
白文他……是有权利知道真相的。
这时，青雅突然开口，唤了一声：“师姐。”
柳芊然侧过头去，看她。
青雅轻轻吐出一口气，“我也觉得，白……”她猝然停顿，再开口时，换了一个称呼，“……文岩应该知道。虽然您和文家交好，但那一切，归根究底还是文家的事情。你要怎么帮他，我都支持。只是我想，你应该先告诉他。”
柳芊然于是遵从多数人的意见，点了头。
尤宜嘉转向青雅，“劳烦姑娘下山，前往何记商号，将白文带来。”
青雅奇怪道：“为什么不是我直接把消息给他带下去？”
“柳师姐说得也有道理，白文可能会受不住。”柳芊然已经退了一步，尤宜嘉觉得自己也应该让一些，说：“若他得知真相后要做冲动之事，童桐能够劝他。”
半个时辰后，白文被青雅秘密带上山来，和尤宜嘉几人一起，进了一间屋子，从柳芊然口中听到了这一切，闷声许久，最后咬牙压抑问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很有意思的一个问题。
因为在场的所有人，没有谁能答得出来。
不对，尤宜嘉可以。
她扫过大家惶惑的脸，轻声说：“可能是为了钱。”
白文脸色煞白。
童桐悲痛闭眼。
柳芊然无力道：“节哀。”
只是，节哀并不容易。
尤其是童桐和白文，这两位遭遇无妄之灾的受害者，一位目睹亲人惨死在自己面前，一位看到自己的家深陷火海……
没有人可以节哀。
那许多条亡魂在他们耳边、眼前不断以凄惨哀嚎和遍体鳞伤提醒着他们那惨烈的场面。
两人一个比一个沉默，呼吸却一下比一下粗重。
他们在压抑，在竭力克制。
这时，屋外当啷一声——
众人皆警戒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