啸声当空，划破长夜。

知县府邸。

顾十安倏然回头，仰望天空，心中疑窦丝丝而起，缠绕做一团，而后犹如抽丝剥茧一般，一缕一缕散开。

“顾大人这是看到什么了？”在他面前，赵千凝浅笑着调侃，“吓成这样。”

顾十安猛然转身，黑漆双眸紧盯着她，声音带上一丝轻微的颤动，“赵千凝，你方才的话，是真心的吗？”

*

啸声响起之前，二人月下并肩，在花园漫步，慢慢地走了好久好久。

也说了许多话。

氛围无限好，让顾十安深深沉沦其间。

这一切的源头，是前几日他们遭遇山匪那时，顾十安为赵千凝挡了一剑。

于是从那天起，赵千凝直到现在，都对顾十安很温柔，也纵容，不再同他针锋相对，说话时亦没有夹枪带棒。

哪怕刚刚，他问了一句极其不合适、放在以前赵千凝势必要给他一个白眼并且骂他自作多情的话，赵千凝也没有生气，依旧是对他微笑，和声细语地告诉他一个他十分满意的回答。

他问赵千凝：“你现在还在想安明无吗？”

那时的赵千凝深深望着他，眼中还有着浅淡笑意，温声说：“没有想他。”

顾十安心里好是快活，酥酥麻麻的感觉包裹着他的心，他甚至想，如果时间能够永远停在这一刻，也是非常好的。

可是随后，突兀的啸声自身后响起。

心脏猛地一缩的感觉产生，没有人会比他更熟悉这道声音。

顾十安不由头皮发麻。

——现在这个时间，他的人要联系他，完全不必如此，直接过来找他便是。

那这道声音从何而起？

顾十安想了又想，答案在心中明朗了。

就只有那一次，那次他心情复杂，没有好好收尾，明知死去的那三人身上丢了东西，但并未追究。

而他心情复杂的原因，就在面前。

他永远记得，那一次，那三个人，是被他派去杀赵千凝的。

顾十安突然有些不自信了。

经历了那些，仅仅是替她挡了一次刀，就真的可以让赵千凝因为他而对安明无少些惦念吗？

顾十安恐惧那个答案，但又想知道，纠结再三，还是努力问出了口。

并且，一遍不够，他不等赵千凝回答他，就再度问出口：“你方才所言，是真心的吗？”

“是啊。”赵千凝依然面带笑意，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我现在没有在想安明无。”

顾十安眼中闪过一瞬惊喜，垂眸须臾，又想得寸进尺一些，问：“那你有想我吗？”

赵千凝笑得灿烂，“我这不是在看着你吗？”

“夜深了，顾大人好好休息。”赵千凝后退一步，微垂着头，“我也回去了。”

顾十安恍惚地眨了下眼睛，面前的赵千凝已经转过身，离开了这里，留下影绰的背影，温柔若水，在夜色中看上去那么不真实，让人不由怀疑是否真的存在。

就像她方才所说的话一般，让人沉迷，却禁不住心生猜忌。

赵千凝回到房中，表情早已变得冷漠，只是在想起不久前那道划破长夜的声音时，脸上才露出了一点笑意。

她知道，尤宜嘉来了。

赵千凝梳洗一番，躺回床上。

次日一早，她拿上谢听兰早就给了她的令牌，以备不时之需，然后敲响了顾十安的房门。

“顾大人，娘娘想起早前曾给陛下做过的一道菜，说或许能够对陛下醒来有些帮助，着我去买些材料。”赵千凝说。

顾十安原还迷怔的眼，突然清醒了。

“知县府没有吗？”顾十安并未怀疑她的目的，只是问：“或者让下人去买呢？”

赵千凝沉着应对：“娘娘不放心。”

顾十安蹙了蹙眉，“你等我一会儿，我穿件衣服，陪你过去。”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赵千凝并不意外，也没有尝试拒绝，只是耐心地点了头，转过身去，在门外等待。

稍纵后，顾十安从屋内出来，穿着件白色绣花纹的衣服，腰间配着镂空牡丹玉佩，眉目扬起，笑意盈盈，没有平日的肃杀之意。

赵千凝只是看了一眼就没有再多看，转头迈步，走在前面。

顾十安迟疑一瞬，跟了上去，但心中还是尤为不解。

他特意穿得像是安明无，赵千凝不可能看不出来。可是，她为何无动于衷？

但自己这一出本就刻意拙劣，顾十安没脸问出口，也没有勇气，更加不想问，于是沉默，只是心中沉重不已。

出府以后，他紧盯着赵千凝观察，发现她似乎在留意着四周情况，步伐也不似平时那般沉着，略带上浮躁之气。

不对！

走过拐角，顾十安停下脚步，留意四周，同时拽住赵千凝的手臂，没了耐心，沉声问：“你到底要去哪里？”

赵千凝扭头，还是那套说辞，“去买娘娘需要的东西。”

顾十安不信，“那你——”

耳边突有风声擦过，顾十安闪身躲避，将赵千凝拉扯着拽到自己身后，定睛看着面前的人。

“尤宜嘉？”几根发丝坠地，顾十安凛声道。

尤宜嘉手持短刀，警戒的目光自上而下扫视过他，突然一笑，“隔着段距离看，我还以为你是安明无呢。”

顾十安脸色瞬间涨红，他扭头看赵千凝，“你也知道？”

赵千凝平静地看着他，眼中完全没有前几日的温柔。

不需要回答，就足以顾十安明白一切。

“那你昨夜的话，是在骗我？”

赵千凝依旧不说话。

其实她不算骗人。

那个时候，她的确没有在想安明无，毕竟想了也没用，他又不会出现在面前，真的出现了，赵千凝反而可能会立刻选择找地方看病。

她也是真的在看着顾十安。

同他做戏这么久了，这点自觉和认知，赵千凝还是有的。

“说话啊！”顾十安不依不饶。

赵千凝叹了口气，没有点头，也没有接下这句话，只是说：“顾十安，是你先骗我的。”

顾十安茫然一瞬，眼睛又变得清明，脸上的红转为白和灰。

这番挣扎，一时扰乱了他的心神，尤宜嘉趁势提刀上前。她惯用这类短兵器，一是拿着手稳，二是用起来简单利落。

眨眼之间，她的刀尖就移到了顾十安胸口，顾十安正要往后撤，尤宜嘉却兀地手腕一转，将刀尖对准了他抓着赵千凝的手腕。

赵千凝顺势抬臂，刀锋擦过顾十安手掌，留下一道血痕。

顾十安猛地松开手，“你们——”

抬头却看见尤宜嘉拉着赵千凝迅速后退，脚步没有一丝迟疑，离他远远的。

顾十安不由疑惑，话语也随之一滞，随即后脑重重一疼，却没有立刻晕过去。

他回头，看到了手中还拎着石砖，同他打了照面的含烟。

含烟：“……”

不好再拿砖扔他，含烟把手背到了身后。

顾十安：“……”

他气得半边脸笑着，半边脸沉着，“我看到你——。”

眼前突然白光一闪，随即昏暗一片，顾十安晃悠着跪到了地上。

尤宜嘉手持刀柄，弯下腰，又在方才砸过的地方略带着一些力气落下，顾十安彻底晕了过去。

含烟缓步走过来，垂头丧气地说：“他看到我了。”

尤宜嘉：“那你现在也看他。”

“……”含烟严肃道：“这不是能开玩笑的时候！”

尤宜嘉于是开了个更大的玩笑，“不然把他扔到乱葬岗？”

含烟：“……”

“怕什么，他又不会死。”尤宜嘉笑了下，用脚踢了踢顾十安，给含烟看了眼他突然蹙起来的眉头，说：“我们下手轻着呢。”

含烟终于笑出声来。

尤宜嘉安慰她：“别担心，不会让他对你做什么的。”

含烟：“真的吗？”

在原书之中自然不真，可是现在，尤宜嘉感觉，有改变的不只有赵千凝他们，顾十安好像也是——他在赵千凝面前，讨好得太早了。

原文中，顾十安把自己的打扮往安明无的方向靠拢时，是在故事收尾阶段。那时候的他对赵千凝百依百顺，无所不从。

将那一幕平移到现在。

看着跪躺在地上的顾十安……

好像还是有那么一点不真。

但对含烟自然不能那么说。

正想着怎么说才好，赵千凝突然开口，同时拉住了含烟的手，声音轻柔，“我会保护你的。”

以前，赵千凝不知道这些事情都是既定结果，她面对顾十安，总是处于下风。可是现在，她知道了一切，在这两个多月的相处中摸索出了对待顾十安的合适的办法，能够做到收放自如。

她有自信说出这句话。

含烟感动落泪，把手中石砖丢到地上，扒着赵千凝的肩膀就把人搂紧了。赵千凝愣了一下，抬起手拍了拍她的后背。

尤宜嘉浅磕一口，打断这副温情场面，“好了，以后再抱，现在先告诉我这里的情况。”

含烟松开赵千凝。

瞥了眼还在地上的顾十安，赵千凝思考一瞬，看了含烟一眼，对她指了指顾十安，拉着尤宜嘉走到一旁说话。

含烟蹲下.身，重新拿起石砖抬起手臂，对准顾十安的脑袋，眼睛紧盯着他。

赵千凝回头看一眼，放心下来，把这里的事情几句话对尤宜嘉概括完全：“情况有变，和你之前说的不太一样。”

“的确有刺客，但是‘美救英雄’并未成功，而是陛下救了娘娘，‘美’挡在他二人面前。”

“现在，陛下重伤不醒，已经昏迷了十多日。”

“顾十安计划失败，似乎改变了想法。”赵千凝凑近尤宜嘉，低声说：“我感觉，他似乎是想在现在，就杀了陛下。”

含烟：（委屈）（提心吊胆）我好怕呀

顾十安：（抬起头）你先把那块砖挪走再说！

含烟：（目不斜视）（一板砖拍下去）闭嘴啊疯狗！

崔文乐：（乐）嘿嘿嘿嘿嘿

余慕荷：（下毒）

【系统提示：你的好友已经顶着猪头退出群聊】

顾十安：【替人发言：我一定会回来的！】

赵千凝：（慢条斯理）（面带微笑）（一巴掌抡过去）

尤宜嘉：（嗑瓜子ing）（左边分一把）（右边分一把）

谢听兰：（接过瓜子）你们年轻人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