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柏眉头一拧：“听说你闯进漩涡，是为了一个魔修？”
方青折身形僵着，却不答话。
他实在不知道如何答话，若是替沈重辩白，方柏必定会质问他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为这人涉险，他要怎么答，答因为他对沈重有感情？因为他们之间的事现在乱成了一团麻？
父子俩沉默良久。方柏冷道：“罢了。你先跟我回去，把伤养好了再说。”
方青折一怔，开口道：“我不想回去。”
方柏的眉头拧得更厉害了：“你说什么？”
屋子里的气氛几乎凝固下来。许久，方柏道：“为了沈重？”
方青折一惊，察觉到父亲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即便自己不说，也似乎要把自己看透了。
他再次单膝跪下道：“此事内情复杂，儿也是近几日才了解到其中一二……只是眼下局势非常，儿无论如何都得暂且留下来。”
“何况……”他又道，“沈重与我一同长大，即便到如今，我也在心里将他看作兄弟。”
方柏道：“三十年前你擅自放跑他，我尚且未过问。”
屋里又陷入了寂静。过了半晌，方青折低声喊了句：“爹。”
声调很低几乎要听不见，却叫方柏一顿，忽然回想起独子很小的时候，也是这样小心翼翼地牵着他的衣角，喊道：“爹爹。”
他那时妻子刚过世不久，整日忙于打理门派，也有些麻痹自己的意思，自然就顾不上这小小的孩子了。
等到自己回过神来，儿子已经不再这么叫他了，见了他便是低头恭谨回话，整日心思都扑在修炼上，像是卯着劲要向他证明自己。
方柏沉默了，良久，一甩袖道：“那你就呆在这儿吧。”
方柏走后，派了两名玄苍弟子过来陪侍着方青折，仙盟亦不敢不给玄苍掌门面子，方青折院子四周的守卫便愈发放松了。
方青折趁着机会，请李静亭帮了个忙，挑在某一晚，将沈重院子的防守稍稍放松了。
这夜月朗星稀，方青折的身体修为已恢复了大半，悄无声息地便翻进了沈重的院中。
他顺着回廊悄悄过去，甫一打开后屋的门，屋中坐着的人便转过头来。
方青折暗自咬牙：这厮把他算得也太透了，连他从哪个门进来都清楚！
“这次。”方青折道，“你可以好好跟我说清楚了吧？”
“嗯。”沈重道，方青折走过来，也在桌边坐下。两人就好像先前的告白没发生过一样。
“三十年前和你分别之后，我一时不知往哪里去。”沈重道，那时连着逃亡了数日，他从怀里摸到当初独藏老人给他的信物，便索性顺着信物的线索找了过去。
方青折恍然：“你拜了老前辈为师？”
沈重点点头。方青折细想来，独藏老人擅长卜算之道，或许在与他们相处之时，便已预见到了沈重的将来，所以才赠给他一枚锦囊作为信物。
沈重找到独藏老人门下，拜对方为师，从此入了衍星宗。这衍星宗在世上毫不为人所知，方青折也从未听过其门人如何，想必门下弟子都如独藏老人一般，行踪隐匿。
那时的沈重尚且处在迷茫困惑之中，不知自己是否真的是魔修，独藏老人传授他功法以压制体内魔气，教他如何化魔气为己用。
但这种办法终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沈重待将功法修炼到八层，确保自己不会再被体内魔修的气息影响了心智，便离开宗门，去寻找这一切的源头。
他想到的头一个便是自己的身世，当年他全族被魔修屠戮杀尽，是否和他变成这样，是同一个原因？
“所以你才去了魔界。”方青折道。
沈重道：“我在魔界查出一个叫十相宫的宗门，发现他们派人在九州四处寻找四五十年前在明廷州出生、身怀魔修气息的男子。”
后来随着对十相宫的渗透，沈重发现，这帮人和来自运周的另一股势力，都在寻找着同一个目标。
运周的那帮人里，为首之人自然是沈怜心，但沈怜心也不是全然主导之人，她的背后，是运周如今手掌大权的丞相楚风连。
方青折道：“仇宁说，沈怜心手中有你要的东西……你若不去拿便性命不保，这是真的？”
沈重一皱眉，语气冷下来道：“她这样说，只是为了把你骗去阵中。”
“师父只是说，我体内这股气息不能长久这样压制下去。而沈怜心等人用于那座阵法的引子，似乎和我体内气息同出一源。”
方青折听见他这么说，心中稍安，却没有全然放下心来。
沈重见他还蹙着眉，便拉过方青折的手。
方青折乍然跟他肌肤接触，身体不由得一僵。
然而沈重只是将他的手掌贴在自己额头上，运转功法，方青折又像上次一样，感受到了沈重体内经络灵气的运转。
他同样也察觉到了沈重体内那股不同寻常的气息，不由皱起了眉道：“这气息……似乎和寻常的魔修不太一样……”
方青折细细感应，原本只是想弄清楚这种功法运行的规律，却没有想到探查之间，沈重体内的气息就好像与他体内的灵力彼此共鸣一样，竟然引得他经脉之内血气加快涌动。
方青折看了一眼沈重，脸上也起了薄薄的红晕，被油锅烫了一样松开手，后退几步：“这是怎么回事！”
沈重却挑了挑眉：“这件事……或许等见了师父，由他老人家来告诉师兄你比较好。”
什么？方青折一头雾水，这事又与独藏老人什么相干？
他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待得气血平复，想到前几日的事，便对沈重道：“我父亲前几日来探望我，他提起了你。”
他将当时的情况简单与沈重说了说，也是怕沈重被波及。毕竟方柏当时虽然没有再为难他，但依照方青折对父亲的了解，这绝不是不了了之，方柏只怕会从别的地方入手，不查个清楚不罢休。
沈重却沉吟了一下，道：“不妨让我和方掌门见一面？”
方青折一愣道：“可……”他正是担心这个，父亲对他好歹还用不了什么强硬手段，对着沈重却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沈重歪歪头道：“民间有句俗语道，丑媳妇也要见公婆。也许方掌门见了我，还比派人查我的底细要更放心些。”
方青折一口气呛在嗓子里：“什么媳妇公婆！你这些年都在外学了什么？”
沈重看着他，笑了笑道：“学了很多。”
这三十年，他见过人间地狱景象，也见过鲜花着锦的繁华，大千世界，红尘万象，也算是窥见了一二。
可是有一次在赶路途中，他坐在荒野中，远远看见村落里人家起灶做饭时，升起来的碧青的烟。
那一刻，他忽然想起在玄苍时，与师兄早上起来对着窗用早饭的情形。
窗外的叽喳鸟啼，院落里仆僮扫地的沙沙声，回廊下侍女们的笑声。
方青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思索再三，还是抿唇道：“眼下局势正乱，你和我的事，暂且不好叫父亲知道，还是等局势稳定些了……”
沈重抬起眼来，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方青折对上他的目光，忽然觉得肉麻得不得了：“又做什么？”
“没什么。”沈重支着下巴，微笑，“只是觉得师兄说‘你和我的事’，像在讨论地下情一样。”
“……”方青折想掀桌，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磨叽磨叽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