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玉京的中央，仙盟的所在之处涌起一股直冲天际的灵力波动，笼罩着整个玉京的禁制在上方的半空之中时明时现。

那一刹那，所有处在玉京的人都为这巨变而震动。

方青折怔怔地俯视着面前的天池，只见方圆数里之内，尽是一片狼藉，到处是受伤的修士。

在察觉到仙盟传来的灵力波动后，他陡然转身，向仙盟赶去。

聚灵阵在以仙盟为中心的四周数十里形成了一个灵力漩涡，楼台屋舍皆尽被这场巨大的漩涡摧毁殆尽，愈是靠近，愈是能感受到那股因强烈的灵气冲刷而产生的经脉刺痛。

仙盟以盟主及诸位长老为首，率领堂主、常务、众弟子围在这场漩涡的外围。

“青折！”李静亭等人因为处在距离仙盟更近的西南位置，反倒比方青折先赶到。

“究竟是怎么回事？”方青折抓着他的肩膀，哑声道，“他呢？”又朝着一旁仙盟的人道，“你们要抓的人呢？”

“方青折？”有堂主认出他来，“按照仙盟禁令，你应当……”

“沈重呢？”方青折盯着他们，竹管在他足下生着浅浅的光，乌发飘飞，那气势一时之间竟叫那堂主说不出话来。

“休得生事！”有人喝道，弟子们让开路，一位长老现身，“那魔修在天池伤了我盟中弟子和几十家宗派之人，现已进了此处！”

他一指，正是漩涡之内，阵法的中心。

“方公子！”程姜上前来到方青折身侧，喊道，“事已至此，已经不是你一个人能挽救的了！”

方青折看向她，巨大的灵力冲刷之下，程姜身形已是摇摇欲坠，她的修为要支撑她靠近到距离阵心十几里的此处，已是十分勉强。

她说道：“大阵已经启动，这阵法汇聚了九州传输而来的灵力，和无数枉死修士的精血丹元，威力不堪设想！你那朋友本事再高，进到这阵中，也是无比凶险！”

“即便他能支撑下来，不过多时，这阵法便将重塑元魂，将那复生之人唤醒！这汇聚九州之力的阵法，召唤出来的也不知会是什么怪物！你那朋友一旦遇上，只怕是性命难保！”

她说到“性命难保”四个字，方青折瞳孔一震，看向笼罩着附近十数里的漩涡，那里面的灵气浓稠到了无法使用灵识探视的地步，谁也看不清里头有什么。

方青折足下竹管泛起青金交织的光芒，带着他，一头扎向了漩涡之内。

灵力漩涡内，所有的物体都被化作实体的灵气波冲上了天，随着灵力的狂卷在天空中乱飞，而朝着阵法中心的方向，地面出现了不断向下的凹陷。

那些金丹被人挖去、修为被吸干的修士所残留在丹元中的气息元魂，化作一道道灵识，伴随着漩涡在空中回转。

方青折拼力撑起结界，但那些灵识仍然毫无阻隔地侵入，仿佛无数个鬼魂在他耳边凄厉地喊叫。

他运起灵力，顶着全身血肉到骨髓都被灵气渗透冲刷的剧痛，掣出竹管，要在前方为自己顶开一条路。

但很快，灵气刮过竹管的表面，伴随着斑驳“咔嚓”声，竹管开始出现裂纹，最后整个迸散。

方青折不得已退后两步。那些空中残留的元魂聚成了一道道怨灵，嗅到了下面活人元阳的气息，一个个嘶嚎着，朝方青折冲去。

方青折祭出法宝，抽出六根青竹，环绕周身，形成剑阵，呼啸而来的浓黑怨灵撞在泛着金影的竹管上，一触即散，但后面的怨灵仍旧前赴后继地冲上来。

铺天盖地的怨灵压将上来，方青折身形不乱，捻起剑诀。

有些高阶的怨灵甚至懂得分散合围，加上它们源源不断，纵然方青折竭力防守，也渐渐出现了疏漏。

但即便如此，他仍然一步不停，往阵法的中心走去。

是这样吗？沈重真的会死？

此时的方青折仿佛分割成了两个人，一个一遍遍回忆上一世的经历，仿佛就是笃定，沈重绝不会死；另一个却在心里不断重复方才程姜说的话。

越往里走，灵气的浓郁程度犹如实体，仿佛一柄柄刀子割在身上。

方青折右手一个脱力，竹管离手，没了他的灵力加固，登时在空中化为齑粉。而围随的一道怨灵趁此机会，从方青折的破绽中穿过，在他的右肩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方青折吃痛退后一步，再次竖起剑指，要再加强周身的剑阵。

就在此时，视野昏暗的漩涡当中，一道深色的身影蓦地闪现。

四周的怨灵在那道身影出现之时，仿佛遇见了可怕的东西，登时朝四下散开。

然而方青折并未从中得到喘息，下一瞬，那道身影从天而降，一掌击在方青折的竹管之上，登时将竹管打碎。

方青折连退数丈，那身影逼近面前，未等方青折看清对方的面容，便再出掌。

二人便在此过起招，方青折本就在怨灵围困下力竭，身上又负伤，节节败退。

那人最后一掌打在方青折胸口，伴随着一声带着怒气的低喝：“找死！”

方青折被打得飞退数十丈，倒在地上。最后一眼，终于看清了对方的样貌，微微睁眼道：“前辈……”

而后堕入黑暗。

方青折本以为自己不会再活着醒来了。

但等他睁开眼，模糊的视野渐渐清晰，却看到灰色的混沌的上空，巨大灵力形成的漩涡仍然有残余，周身的灵气也依旧刺痛着负伤的身体。

但那惊骇的风暴已经不在，风刮过，残骸飘在空中，一片萧索荒芜。

他忍痛爬了起来，站稳身体辨别方位，在找到仙盟也就是阵法中心的方向时，不由呆住了。

以仙盟所在为中心，方圆十余里成了一个巨大的凹坑，放眼望去，尽是废墟。

程姜所说的起死回生之人也好，那个莫名出现的灰衣人也好，在这空荡荡的废墟中都不见踪影。

那么沈重呢？

方青折朝着凹陷走下去，他的身形在这巨大的凹坑当中是几乎看不见的一个小点。

如果仇宁招认的都是真的，如果沈重真的是起死回生的引子，如果真的像程姜所说……

那么沈重一定在这里。

偌大一个仙盟已是被夷为平地，荡然无存，只剩下这巨坑。方青折就在这坑洞底寻找。

他尝试催动灵力，经络中却传来剧痛，连须弥戒都已碎裂，灵识更是铺展不开，他索性就靠着一双手来找。

到处都是残垣断壁，败梁碎瓦。方青折移开一截横木，看到瓦砾下面伸出一只血肉模糊的手臂，他将碎瓦碎砖搬开，下面是个只剩下半截身子的男人，翻过来，不是沈重。

方青折又去别处，挖出来男人女人，有老有少，有许多都只剩了残肢，有些尸体尚且死不瞑目。

不知过了多久，他掀动一块石墙的残骸，右臂牵动伤口，一下脱力，背脊撞在身后的残破的木架上，带动什么东西滚动了下去。

方青折听见那声音，忽然像被唤醒了一样，转过身去，只见那滚在一堆残梁破瓦当中的，赫然是一支染了灰土，却依旧青翠的竹管。

他一下像忘记了肉身的伤痛，掀开木架，推开石板，不断地往下挖。

他先看到的是一片灰黑的衣角，腿是完好的，手也是完好的。

“沈重？”

方青折抱着这人的上身，他想要喊对方的名字，出声时才发觉喉咙早已干哑，发出的声音几乎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他抱着对方的腰身，俯身过去，胸口贴上对方厚实的胸膛，良久，感觉到了那里咚，咚，传来的微弱却真实的跳动。

他将额头抵上对方的额头，眼眶一阵酸涩。

就在这一刻，仿佛有什么在他们两人之间连通了。一丝细微的光点自方青折的眉心产生，温柔地掠过沈重的眉宇，缠绕着二人的肩颈向下，缓缓没入沈重的灵府。

沈重布满灰尘的英俊面容，轮廓深邃，此时下垂的眼角微微一动，仿佛只是睡着了被人唤醒，如此睁开眼来。

“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