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进方青折的听竹峰后，沈重每日随他一同起居进出。其他弟子当中虽然也有心不平者，但想想先前李璟被禁闭了半个月的教训，言语行动也不得不收敛，起码沈重去饭堂，不会有人再故意挤撞他了。

一眨眼五个月过去，新进一批的弟子，前前后后的都渡过辟谷，进入了锻体期。

锻体可以理解为为正式修炼所做的准备，通过练习武学来加强肉身，同时还要开始学习典籍、草药、符阵等等门类的课程。

这些课程都是玄苍山的前辈真人们慢慢设置完善的，每一门由专门的真人教授，还会安排考试，有真人的红批才算通过。

课程中有些很合理，比如草药学即培养对灵材地宝的认知，符阵更是必不可少，典籍中道经史集既巩固道心，又帮助弟子了解外面的世界。

还有些看起来就不那么合理了。比如方青折至今未能通过的女红。

女红这门课最开始是由门内的男真人提起的，毕竟玄苍山的弟子一到境界修为成熟，便要外放出去历练，不是上山跟灵兽搏斗，就是下海跟鱼虾打架，衣裳即便是由灵材制成，再画上加固符阵，也难免破烂。

大家又不是地仙境界的大能，灵力可化万物，到头来还是要靠自己缝补衣裳，有些弟子缝过的衣裳看上去比没缝的还破烂，穿上出去见人，实在丢了玄苍山的颜面。

于是一位男真人提道，不妨开一门女红课选修，女弟子们可学一学以备不善。结果门中那些常年提着剑打来打去的女真人一听闻怒了，凭什么开女红课就说是女弟子学的，剑架在长老胡子上，把女红从选修改成了必修，大家都得学。

“师兄~~”小师妹林琼又来找方青折，“这回集史课要做的文章，你替我做了吧。作为交换，我替你做女红的功课好不好？”

方青折道：“不好。”

“？那谁替你做的？”

“我自己不能做？”

方青折话音刚落，沈重就从屋外进来：“师兄，这些都缝好了。”

林琼眨巴眨巴眼：“师兄你心好黑啊，让这么小的师弟替你干活。”

方青折额角一凸。他实在做不来那些，若要今照帮忙，她又缝得太好了，根本不能取信。

林琼又拉着他的衣袖，不住的摇晃：“师兄~”

她和方青折毕竟是自幼一起，虽未发展出男女之情，但相处也如兄妹一般亲昵。

沈重在一旁站着，看着那二人，那样的姿态自然是将他排除在外的。

然而沈重的目光在方青折眼里，却是直直地盯在林琼身上，再看自己师妹，虽他自己看久了并不觉得惊艳，但也是娇憨可爱，当即警铃大作。

他随口道：“前日随真人下山，给你带了几样东西，你去看看。”将林琼支了出去。

然而面无表情来到沈重面前：“你看什么？”

沈重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就不高兴了，低下头道：“不，不看什么。”

方青折心中冷笑一声，伸手就掐住他半边脸颊肉，这几个月在他这院子里好吃好喝，总算没那么硌手了。

“哼，怎么，才八岁的小屁孩，就知道人家好看了？”

沈重的脸一下红了：“我，我没有……”

虽然，他偷看了方青折一眼，那翅羽般的眉睫，玉白略丰的脸颊，就像画上的仙童子般。的确很好看。

“还没有？”方青折掐他脸的手晃了晃。想到上一世，林琼的确是成了沈重的妾侍，心内不禁咬牙。

他对林琼虽然没有男女之情，但自幼相伴，也是当作妹妹看待，重活一世便更是如此。他方青折的妹妹，玄苍山的天之骄女，居然去给别人做妾侍？这回，他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林琼带着方青折给她的东西高高兴兴跑回来，就看屋子里这掐脸的一幕：“哇，师兄你好残暴啊。”

“……”方青折松开沈重的脸，对她道：“时候也不早了，我送你出去。”

“怎么要赶人走嘛。”林琼不情不愿地被方青折推出屋子。

两人出了院子，来到山崖前的传送阵，方青折道：“往后，你和沈重且离远些。”

林琼疑惑道：“为什么？”

方青折瞪了她一眼：“笨，没见他方才直勾勾盯着你么？”

此时沈重的模样和能力，大概也不可能让林琼对他芳心暗许。上一世林琼去做沈重的妾，他虽不清楚她对沈重到底有无倾慕，但多半也是作为玄苍山与沈重的一场联姻。

林琼回想了下道：“师兄你误会了吧？”

“你懂什么。”方青折轻叹了口气。

“师兄才是不懂呢。”林琼嘟囔道。那人看她的眼神，才不是什么喜欢呢。

那分明是羡慕吧。

观道峰练武场，依旧是每日的晨训。

晨训卯正二刻开始，负责教习的弟子们则还要提早两刻赶到，趁着这中间的空隙，大家便聚在练武场上，闲聊一会儿各自带的师弟师妹们。

“我组中的周川，近来已隐隐有筑基之象了。”一位师兄感叹道。

周川是这新进一批弟子当中最优秀的一个，单金灵根，入门还不足一年便能探得筑基之道，赞一句人中龙凤也不为过。

带的弟子表现优异，教习师兄也与有荣焉，众人纷纷表示赞叹恭喜，又有人笑道：“这周师弟固然优异，不过咱们青折师弟，当年速度还要比他更快吧。”

众人看向方青折，纷纷笑道“正是呢”，周川的单灵根已是世所罕见，等于一只脚已经踏进将来修真界的一流水平，但在玄苍山这样的上乘门派当中，他并不是独一无二，甚至也不是拔尖的。

周川的金灵根被评为中品，方青折的木灵根则为上品，当初花费不过数月，便从锻体步入筑基。除他之外，门中其他三位长老座下还各有三位上品。

放眼其他同等地位的大宗门，昆吾、真阳、摩云、峨眉、冲云等等，三大仙门五大宗派，每一派都在培养自己的首席真传弟子，那些人都不会比玄苍山的顶尖弟子要差。

放在上一世这个年纪，方青折纵然不会因为旁人几句夸奖就洋洋自得，但也觉得那些是理所应当的。只有经历了后来那些事，他才明白，修仙之路坎坷崎岖，并非人可以预料的。

纵使天道眷顾，但若道心不稳，一步踏错，便是个“登高必跌重”、身陨道消的下场。

卯正一刻的铜钟声悠远，弟子们已陆陆续续上了练武场。方青折看到自己组中四人也都到齐了。

“方师兄。”忽然弟子们分开一条路，刚刚还被众位师兄讨论的周川走上前来，朝着方青折一拱手，“今日唐突，想向方师兄讨教剑法。”

噢？下克上？众师兄师姐登时来了精神，一位师姐笑道：“周师弟主动提出，青折，你可不能叫人家失望哦。”

方青折看那弟子，气息内敛，沉重和平，果然是临近筑基之象，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领会筑基，纵然是灵根资质的功劳，但悟心慧性也缺一不可，想必是对剑法有相当的领悟。

他便也抽出腰侧佩剑，笑道：“好。我可要提醒你，既然要比剑，我可不会让人。”

这位周师弟的剑法虽不及方青折炉火纯青，但已经能初见其风格，稳打稳扎，方青折的剑意则犹如风带竹叶，飘洒中暗藏锋芒，锐意往前。

十招不到，周川其实早在下风，但他阵脚不乱，每出一招，已是在他自身选择下的最优，看得方青折已是起了赞赏之心，虽然知道自己必胜，却仍然心神投入，手下连出太息剑法当中几式，用法巧妙，看得旁边众弟子连声喝彩。

行到二十招，周川已经败无可败。方青折收剑而退，拄剑对他点了点头。

周川便露出笑来，收剑拱手道：“谢方师兄。”

众弟子还沉浸在方才两人的精彩对决当中，旁边教习师兄笑着拍手道：“好了，都各回各位，晨训都迟了。”

方青折对负责周川的那位师兄道：“这周师弟的确优秀，论资质虽不能说最拔尖，但心性已是上乘。”

“哎。”那位师兄摆手笑道，“我看青折你组中那两个小姑娘也不错嘛，尤其那位沈怜心沈师妹，可是连其他峰的师兄弟，都来打听她的美名了。”

方青折摇摇头，沈怜心与白惠倒是的确不用操心，但是那个小胖子许晓康，于剑道之上是着实笨拙。

至于沈重……

清晨，卯初时刻。

伴着剑刃破空之声，一片修竹摇动之下，一个身影在蒙蒙亮的天色之下，心无二志地一遍遍演练剑法。

方青折站在回廊下，抱着手臂，今照在旁边道：“他每日都这个时辰，偷偷到这院后练剑，细数数也该有一个月了。”

沈重额头上汗水淋漓，一整套剑招练完，手不由得撑住膝盖，面朝下平复气息。

忽然一道影子在熹微的晨光下罩住了他，沈重抬头，看见方青折站在他面前。

“每日练几个时辰？”

“一个……”沈重低下头，“一个半。”

“你这样瞎练，熟知会不会影响白日里的修炼？”方青折挑眉道，“熟知会不会得不偿失？”

“……”沈重垂着脑袋。

这小子，就不能老老实实的么。方青折心想，要是他能一直这么老老实实下去，或许自己也不是不能容下他……

不，不可能。方青折立即唾弃了自己的这种想法，怎可寄希望于这小子的“老实”？他上辈子输得还不够惨么？

想到这里。方青折看面前的小孩又有些烦了，转身欲走。

“我，再怎么样，也是在师兄身边。”沈重忽然道。

“在师兄身边，却如此落后。我要是不勤加练习，我……”

“你说什么？”方青折转过身来，“你说你这么拼命练习，是为了跟在我身边？”

他狐疑地看着沈重，伸出手，揪住对方的脸颊扯了扯。

这小子，不会是故意作秀讨好他吧？

“啊唔我……”沈重被他扯得口齿不清，看着方青折，眼里却浮现那日他和那个叫周川的人比剑时的样子。

那时方青折眼里的光彩，心神投入的模样，他与周川比试剑招，一来一回。

沈重看着，不由得在心里问自己。有朝一日，他也可以站在周川的位置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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