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哪位师兄做咱们的教习？”

“哎……我看排第三位的那位师姐，很漂亮又很温柔的样子……”

女孩子们的窃窃私语环绕在沈重的耳边。

沈重那晚跟方青折在灵堂里一通折腾之后，眼看着方青折离开，他便也头一回回到水云峰，蜷在给他安排的一间屋子里睡了。

在灵堂里留下的冷饭冷菜，他也在离开之前吃干净了，次日来送饭食的仆从还诧异，这是头一回饭菜都被吃完了呢。

自那之后，他仍旧日日在灵堂里，为死去的侍女瑛娘守灵，但晚上会回到水云峰休息，饿了也会吃饭了。

他有时会想起那天晚上跟他打架、掐他脸的人，但他不认识对方，不知道名字，对着旁人也问不出口。

“今日按照分组，为你们每组分派一位教习弟子，具体分派用抽签决定。”管事弟子抬手，仆从捧上一个木盒。

沈重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一众教习弟子之中的方青折。

自从死里逃生，跟着侍女一路逃亡，他每日都在惊惶和恐惧当中度过，除此之外他没什么也没想。

父王，兄弟姊妹真的死了吗？要一直逃亡吗？什么时候会结束？他都没有想。

但此时此刻，听着旁边女孩子们的对话，他心里忽然生出一点似有若无，隐约的期望。

要是，抽中的是那个人就好了。

千万别让他抽中沈重的组。方青折在心里默念道。

暂时也不知道怎么处理那小子，就先放任流之好了。别让自己看见他，免得做出什么不符计划的事。

前面的师姐抽完签，方青折上前一步，挽袖，手伸进签箱，摸索了一圈，选定了。

“方青折，丁四！”

我忘了。方青折强忍着额角的抽搐，站在签箱旁边，维持他掌门亲传的风度。

他抽签的运气，从来都很差。

正式入门的众弟子，就要从各自师尊的山头搬进观道峰云英阁之后的明阁了，也就是弟子们的集体宿处。

弟子们要在这里学习从辟谷到筑基的所有修炼之道，不光是基础的调息心法、剑法、术法等等，还有食饵、草药、典籍种种门类。

只有所有必须修习的门类被门派评定为及格之时，弟子们在观道峰的修行才算是完成，才能成为各自师尊座下一名合格的弟子。

方青折将丁四组的四人领到他们在明阁的住处，玄苍山对待弟子还是很不错的，每人一间屋子，里面陈设说不上多华贵雅致，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院中回廊配上荷花池，一派质朴清幽气象。

“饮食都在山脚的饭堂。”方青折道，“对了，今日已正式入门，便要开始辟谷了，一开始不会完全断绝烟火食，但会不断地酌情减量，你们也要做好准备，往日也有弟子饿得受不了去饭堂偷吃的。”

方青折是面无表情说出这话的，话音未落便听见噗嗤一声，那容貌娇俏些的小姑娘先掩嘴笑了，圆脸的小姑娘也捂着嘴，又有点忧愁地道：“减量是减多少呀？”

“每日饭堂自有定量，众弟子都一样。”方青折道，“修道者断贪嗔痴，贪欲便是首要。”

这位俊美得小神仙似的小师兄，看起来真不好接近呢。圆脸的小姑娘心里偷偷想。

旁边女孩却歪头笑道：“师兄说了这么多，怎么不说说自己呢？”

方青折顿了顿，倒是的确要自我介绍一下，便道：“我名方青折，掌门座下排行第三位，住在听竹峰。”

那娇俏女孩屈了屈膝道：“我叫沈怜心，家中运周国普云州沈氏，排行第三。”

圆脸女孩见状跟着道：“我叫白惠，家中峨眉州白氏，是独女。”

一旁第三个人是一个有些过胖的小男孩，脸上白花花的肉像个包子，神态闪躲拘谨，道：“我……我叫许晓康。”说完没下文了。

于是众人把目光投向最后一个人，四人中个子最矮、最瘦小的沈重。

然而他的嘴就像紧闭的蚌壳，任凭大家注目，也根本不开口。

方青折自然知道他为什么不开口，他才刚在自己的出身之处经历一场灭门惨案，怎么可能开口说得出他来时的地方？

但他作为仇敌，方青折不可能开口替他解围。

于是方青折道：“三日后，先进行资质测试，然后开始学习典籍。”

诸项事交待完毕，他便离开了。

眨眼三日后，众弟子再次齐聚云英阁的前殿。所谓资质测试，便是通过灵器探测弟子的根骨品类，这在入门大选时自然是已经做过的，只不过那时是为了挑选，而这时是为了将弟子分类培养。

修真者的灵根属性最寻常分为五类，即为金、木、水、火、土五行，但不是每个人都有单一的灵根属性，应该说单灵根才是少数，是各大门派重点培养的一流资质。

单灵根往下便是双灵根，拥有两种灵根属性，这样的资质也算优秀了。再往下是三灵根。四灵根是修真的下限。五行灵根便是普通凡人，是无缘修仙的。

相同的灵根属性，也分上、中、下三品，比如三灵根是二流以下门派乐意收的优质弟子，但差不多是玄苍山这样一流门派收徒的底线，基本上须得是三种灵根属性俱为上品才行。

灵根探测的灵器是一面小小的阵盘，被斜放在台上，管事弟子一人在阵盘边，负责报出测试结果，手持玉板站在一旁，负责记录。

这一批入选的弟子里，没有一个是双灵根以下的。测试的结果意味着将来门派对弟子的培养力度，也意味着在门派中的地位，因此所有人都屏声静气，看着一个一个弟子上前测试，管事弟子报录。

轮到“丁四”组，方青折和其他教习弟子一起，站在大殿的东侧旁听结果。

“许晓康，水、土灵根，水为中品，土为下品。”

这样的资质，方青折心下忖度，在本代弟子里，当属中下游。

“沈怜心，金、水灵根，金为上品，水为下品。”

有一支为上品，算不错的了。方青折记得普云州沈氏一族是运周国的望族，这样的资质倒也不算稀奇。

“白惠，火、金灵根，火为上品，金为中品。”

资质中上。这叫白惠的女孩儿出身峨眉州白氏，是个方青折未听说过的三流世族，能有如此资质进得玄苍山，应当是喜中大喜吧。

“沈重。”

伴随着众人扭头，“丁四”桌案边最后一个弟子站起身来。

沈重穿过众人，在台前站定，顿了一顿，抬起手掌，按在了阵盘上。

阵盘上阵法纹路开始亮起，运转，沈重指尖上被轻轻一刺，一滴血珠冒出来，融入阵盘之中。

报结果的弟子看着阵盘显露的篆文，张了张口，居然没报出来。

记录的弟子抬起头来。

“沈重，金、土、火、水灵根，金为中品，土为中品，火为下品，水为下品。”

满殿哗然。

沈重顿了顿，将手缩了回来。

原来是四灵根啊。方青折抱臂心想，小时候的事，他其实不太记得了。但四灵根……难怪他那时极少听到沈重的名字。

四灵根，倘若在二三流门派，最好是三流门派，还能做个普通弟子。但是在玄苍山，是不会有任何人对这样的人寄予任何希望的。

往上的前辈真人，不会对这样的弟子有丝毫留心在意，往下的同门师兄弟，则更会对这样的人产生不满和厌恨。

大家都是经过层层选拔，有傲人的资质和能力才能在这里占一席之地，这个人凭什么？

玄苍山门风严谨，门规极严。弟子们的厌憎自然不能表现在明面上，但暗地里的欺凌，种种冷遇、折腾人的手段，想必也不会少。

方青折少年时活在云端，思考的都是如何让父亲引以为傲，如何接掌门派，光大门派，对于泥淖里的这些龌龊内情，他从来一无所知。

后来经历了事，知道了这样的存在，他也认为，有些人站在他不该站的位置上，他所遭受的，只是一点代价。

那现在呢？

方青折想，仍然是这样。

测试结束，已是将近午时。所有弟子离开大殿，只不过这一次，所有弟子的眼光和议论，都有了一个中心，从“丁四”组桌案旁跟着众人站起的瘦小男孩。

方青折听见身旁一位同为教习的师姐轻轻的有些怜惜的叹气，不作他言，转身离去。

下午。众弟子便被分作两批，来到云英阁的山堂，开始他们入门后的第一堂课。

“山，即五术之山，即用食饵、典籍、功法、符阵等锤炼身心、提高修为，正是所谓修炼之道。”教习之一的师兄手握一柄玉卷，微笑道，“不过今日，咱们先不急着学修炼之道，先带大家了解一下修真界中各个宗门派别。”

“啊……”白惠侧头趴在面前的桌案上，有点圆嘟嘟的脸蛋被压扁了一边，小声哀嚎道，“好饿，好饿，方小师兄骗人，什么循序渐进，这一来就把饭菜削得只有我原来的一半不到。”

沈怜心翻了个不太夸张的白眼：“你家里是怎么喂你的？小心元身撑得太大，到时候就算修炼都减不回来哦。”

“才不会！”白惠有点脸红，忽然她听到周围的一些细细碎碎的议论，想到自己失仪了，连忙坐起来。

“不是说你。”沈怜心轻轻地往旁边瞥了一眼，“说谁你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