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阴沉沉的，雨随时可能再下。裴泊雪行走在山间泥泞的小路上，随着李初痕的脑内指引寻找黑椽棺。

寻霓曾是魔君，又和封银崖有夫妻情分，封银崖虽处决了她，也给予了她应有的死后尊荣。陵墓修建得极大，封陵成山。白虎金羊二城毗邻，边界处的巍峨高山据说就是寻霓的坟堆。

“寻霓生前虽遭追杀，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墓里陪葬了不少好东西。”

李初痕给裴泊雪普及书中的设定：“她的墓是一个传承墓，很难找到入口。就算找到入口，也很难躲过其中杀招机关，全身而退。”

裴泊雪扶住一棵树休息，吐槽道：“那你还让我找什么。”

李初痕解释道：“这不是有我给你剧透嘛！你进入入口后便到了墓室的外层，要找的剑就在这里。得到传承的内室需要穿过一道黑门，你应该是过不去的，何况那是贺兰潇那伙人该操心的事情。”

裴泊雪继续在山路间穿行，脚底积了一层厚厚的淤泥，步伐变得沉重。

李初痕察觉他越走越慢，嘴了两句“你的耐力还是不过关”，裴泊雪赌这口气连往上窜了数十米，最后还是告饶了：“我还是休息会吧，不然累死在山上了。”

他终于充分意识到了寻霓的陵墓规格何等巨大。

他已经爬到了极高的海拔，俯身可以望见山脚风光。夜里雾浓，瞧不清楚，但隐约可见两种颜色的彩色光芒。

“是结界。”他一眼认出。

李初痕也道：“是骆重钊和客白瑜他们，已经和贺兰潇和月晚琳交上手了。如此看来，是靠结界分割成两个战场了。”

结界里发生之事外人瞧不见，裴泊雪干着急道：“客白瑜那么厉害，应该能秒杀敌人吧？”

其实他也知道这种可能不大。黑龙教铁了心要杀客白瑜他们，不可能打无准备的仗，肯定对他们的弱点了如指掌，专门准备了克制他们的法器或者阵法。

他随即释然起来：“我也不必太过忧心了，客白瑜的弱点是什么，我都不知道呢。”

事实上，客白瑜这仗打得并不轻松。

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利用尚存一息的廖舜华把他们引来，二对二形成对峙局面。

贺兰潇叫嚣着谈起一个月前在白虎城雪夜客栈中发生的事情。那时他为了利用裴泊雪进入婴棱殿，刻意装弱输在骆重钊手上，被一阵毒打。今日他要和骆重钊重新公平对决，发誓一定要把骆重钊打得落花流水，讨回场子。

骆重钊性格暴躁，根本听不进去客白瑜“敌众我寡，抱团行进”的劝告，脑瓜皮一热就答应了贺兰潇的决斗，与他传到了城主府另一边的空地上，布下了结界。

他骄傲自负地认为贺兰潇是他的手下败将，估计也就金丹水平，根本不放在眼里。动手几个回合，才发觉对方掩藏了大量的实力，丝毫不落下风，连忙调整心态正视起来。

城主府前的树林边只剩下月晚琳、客白瑜和廖舜华三人。廖舜华受伤过重，一直吐血，客白瑜便让她先离开。月晚琳无心纠缠，欣然放她离开了。

她把目光集中在眼前的红衣男子上时，突然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笑道：“当真好巧，你穿红的，我也穿红的；你的法器是扇子，我的法器也是扇子。”

客白瑜不理她，她促狭地冷哼一声，冰冷道：“不过差别也很大，我们不一样。我其实并不喜欢穿红色，不过是引路亡灵必须如此罢了。”

客白瑜淡淡道：“我也不喜欢红色。”

但他是朱雀护法，必须穿红色。在各种浓烈娇艳的红色中，他已经选了最符合他心迹的暗红色。

月晚琳尖酸道：“就算这样，我们的扇子也是有区别的。你的是折扇，我的是团扇，不过打人都一样很痛。”

客白瑜不置可否应了一声，张开手中玄火扇，漆黑的扇面上一只火鸟正烈火焚身，金羽灿烂。

他问：“可以打了吗？”

月晚琳知道遇到了不爱说废话的主，咯咯作笑，两根手指弯曲拈着桃花团扇，道：“可以归可以，你先回答我个问题。”

客白瑜皱眉，道：“你说。”

“你觉得红色这个颜色怎么样？”

她还是在意两人身上共同的颜色。

见客白瑜还在思索，她索性先谈起了自己的看法：“是火焰的温暖，太阳的光明，还是血液的恐惧？”

她笑道：“如果是我，我会回答第三个。我吃过很多人，在我眼里只能看到这个。”

客白瑜忽的抬起头看她。他的眼神很怪，有种磁力，月晚琳蓦地笑不出来了，笑容僵硬在唇角。

“月城主，那是殉道者的颜色。”

他如是说。

月晚琳被人看穿了，愤怒地尖叫起来，面部的表情管理悉数失败。手指摇动，飞扇已然出手。

客白瑜不急不躁，抽身躲过她的扇子，红光一闪，玄火扇中飞出三只火鸟打向月晚琳。

月晚琳身形化为气体，躲过这轮攻击，自客白瑜身后突然再度出现，一个螺旋飞踢飞起。

她自信于绝对没有人能反应过来她的攻击。

然而，她踢空了。

身体在空中僵直的一瞬，客白瑜已然抓紧时机，玄火扇合拢扇格上现出利刃，手腕一沉，鲜血飞溅。

月晚琳睁大了眼睛，感受刺穿肌骨绵延全身的痛楚。她怎么偏偏忘了，客白瑜是冥凰一族，是会飞的啊。

早知道就不用飞踢这样的招式了。

“人说朱雀护法客白瑜曾是仙魔界最杰出的天才，三百年踏入渡劫期，前途无量。不承想四年前法力突然消退，连魔丹都没了，只能从头修炼，如今还是个不上不下的金丹期。”

她把肠子揣回肚子里，惨笑道：“你这金丹期究竟是与常人不同，我虽渡劫期，却不能胜你。”

这金丹的含金量未免也太高了些。

客白瑜想起了不愉快的往事，垂睑转移话题道：“你不是我的对手，再打下去必死无疑。”

他的嗓音冷漠又决绝：“你自裁吧。”

留给她最后一丝体面。

八百年的强者，死相也不得太凄惨。

月晚琳摇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客白瑜觉察到不对劲，后撤离开。

“你真以为你赢了吗？”

月晚琳的身体化为一缕一缕的，有白气，有白露，有白眼。固液气三态的混合中，一场白色的梦境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是蜃境。

这是月晚琳的最后一击，客白瑜不敢大意，张开扇子四处打量。

周遭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路。他信手扇了扇扇子，云雾散去一块，空隙中走出来个精致的青衣少年。

裴泊雪！

他肉眼一跳，惊呼不可能，一定是幻术。少年已经先一步跑过来拉住了他的手，肌肤相接，斗转星移，场景已经变化为了一处青绿色的山水。

五月初七，凌江之东，快毓山下。

自裴泊雪十二岁那年分别后，他再度与之邂逅。只不过这次邂逅这一次精心策划的陷阱，他□□情骗子的伊始。

凌江水碧，江面上撑船的少年也穿着一身蓝绿色的衣衫。五月天气始热，衣衫薄薄的一层，手脚出都向上挽起，露出一截光滑的小臂和小腿。

少年头上戴着顶斗笠，面部五官投下阴影，忽地仰起头来，阴影刹那不见：“你就是师傅说的来接应我的人吗？”

客白瑜喉结滚动，这次他不想骗人了，刚要说“不是”，对面的裴泊雪已经跳过了他的回答，笑意盈盈地伸出手来：“仙子可愿意随我走出寒山，踏身红尘，走下神坛？”

仙子。

他猛地想起他那时用法器改变了形容，在旁人眼中是女孩模样。

在廖舜华发的密信里说“裴泊雪更喜欢女孩子，他对漂亮的女孩子毫无抵抗力”的时候，他就严重怀疑裴泊雪本身性/取向没问题，是被男扮女装的他生生掰弯的，从而陷入深深的自责中。

他当然应该拒绝裴泊雪的邀约。这是裴泊雪一生不幸的开始，为后来的蒙冤和逃亡埋下了伏笔。

可是——

裴泊雪一双明亮的清澈的眼睛望着他，像看星星一样，内中包含了多少期许与欢乐。

谁能忍心拒绝？

喉结滚得更剧烈了。

他已经抬起了手，就要矜贵地伸到裴泊雪手中了。对方的目光也更加热切。

手掌便要接触的一瞬间，他手掌急转而上，捏出一个剑诀，火焰吞吐而出将面前的裴泊雪烧成一阵白烟。

裴泊雪消散后，场景发生动摇。他冷笑一声，幻境果真是幻境，只是假的。

他记得那次见面，裴泊雪尊称他为高贵的仙子，万不敢亵渎了他，不敢直接用手接触，而是把划船的芦蒿伸给了他。

他是抓着芦蒿的另一端，以裴泊雪为圆心画了个圆，转了一圈后落到船上的，然后清冷道。

“我愿意。”

幻境中的是假的，眼神都可以骗人，心境却不会。幻境太急于求成，注重结果，反而失了裴泊雪原主的一颗赤子之心。

幻境完全崩塌，耳畔传来月晚琳不可思议的声音：“蜃境中会幻化出受困者内心最害怕失去的东西，情至深处，不能自己，宁愿沉沦其中，也不愿割舍一个假象。”

她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秘密：“难道你最爱的不是裴泊雪？他根本不是你的弱点。”

客白瑜面色忽地变了。

他猛然发掘，这个蜃境是活的！

而且正在读心。

正在揭穿他心中隐藏的最深的最不能上台面的情感。

云雾聚拢，幻境又起。

这次单调乏味，没有铺天盖地的场景，有的只是一面巨大的镜子。

客白瑜在镜子中看到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都是面容苍白，一脸惊恐，目光躲闪。他真的破防了。

月晚琳幽幽长叹：“原来，你最喜欢的人，是你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刚在作话里发疯多了个收藏，一觉醒来就掉了，果然不能开香槟呀。

客白瑜内心最隐秘的情感快被发现了，离分手也不远了，火葬场预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