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盏一顿，转头跟司鹞对视。

问什么？

问“9”是什么意思？问他什么时候送过这种东西，它又是怎么流落到拾荒者手中、辗转成了胡老板的镇店之宝？

他们不是只认识了不到二十天？

是司鹞一直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还是他的记忆被动过——

殷盏一阵晕眩，仿佛脑海深处藏着一枚橡皮擦，瞬间将这些疑问擦得一干二净，再回过神来时，是司鹞戳了下他的脸，嘀嘀咕咕地说：

“还以为小酒对我那么温柔，肯定是想问……”

殷盏：“……”

他伸手捏住司鹞的脸，推远，没好气道：“所以我在你心里是个人渣吗？”

司鹞脸颊的涂鸦都被捏变形了，含含糊糊的：“人渣是什么？”

殷盏：“……自己去查。”

司鹞：“呜。”

殷盏收回手，抬了抬下巴：“洗手。”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由始至终都没有抬眼去看过镜子里两个人的倒影。

这实际上很不正常，因为他就站在镜子正前方，边上的司鹞还表现过对镜子的关注，哪怕是不自觉的跟随效应都应该投过去一两眼，他却完全没有。

司鹞也没有提醒他。

司鹞乖乖洗完手，像什么奇形怪状的小动物一样跟在殷盏后面出了洗手间。

“9是$#%%……$”

他嘀咕了句什么，又精神起来，“小酒喜欢吗？喜欢的话我去找更多给你！”

更加像某种奇形怪状还会叼东西回来的小动物了。

这种即视感到底是哪里来的……

殷盏十动然拒：“不用。”

他查看了一下终端。邱秋在他早上发去那条信息后就沉默了，直到刚刚才发来一条：

[你在暗示什么]

看来查到什么了，行动力比他以为得还要强嘛。

殷盏很沉得住气地没问对方查到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暗示，不都是邱副队自己的判断？]

[对了，关于陈队长，你有没有想过另一个方法？]

那个方法也是他在老胡面馆冷不丁想到的，但想到后又觉得奇怪……

殷盏垂眸沉思，抬头。

在他发消息的过程中，司鹞一直晃来晃去，跟得了多动症似的戳戳这个摸摸那个，期间捏扁了床头柜的一个金属把手，正心虚地背对殷盏蹲在那里试图把它搓圆，此刻却像装了雷达似的立刻转过来，不偏不倚对上他的视线。

想起即视感哪来了，殷盏一顿。

他养过一只金毛，叫来福。据说是为了培养小孩子的责任心，十几天那么大就被殷父殷母交到他手里由他全权负责——天知道为什么他们会觉得一个八岁大的小学生能照顾好一只还没断奶的小狗。好在磕磕绊绊还是养下来了，如果不是一觉睡醒到了这里，他本来还要给来福养老送终。

他在家写作业的时候，来福就趴在他脚边玩，他一动，后者就跟接收到指令一样转过来拼命摇尾巴，还会扑来扑去要他陪玩。然而岁月变迁，很快天然萌的小狗就成了摇尾巴都能把人小腿锤青的凶萌大狗，又变成了成熟稳重的狗爷爷。

不过不管是金毛宝宝、金毛青年还是金毛爷爷，每次看到他，来福的视线都专注又忠诚，就像他是它的全世界。

也不知道来福后来怎么样了，殷盏的思绪飞出去一霎，很快收回来。

“东西送去吴用家人那里之后，我还想在这里留一段时间。”

有了这个联想后他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下意识偏了下视线，觉得不对又转回来，“我想知道上传是怎么回事，你有什么想法？”

租房和采购之前他们没有讨论过这个话题，殷盏觉得自己的意图已经表现得足够明显，但拿不准司鹞到底领会没有。

因为比起“他想”，更实际的问题是面板上属于两个人的倒计时。

如果……

“哦。”

殷盏：“‘哦’，是什么意思？”

司鹞眨了一下眼睛：“没问题？”

殷盏眯起眼。

他本来想解释自己不是想让对方陪他一起等死，只是倒计时还有一段时间，而且触须人的事没结束，冯芄也还在五号基地，留在这里未必不能得到其他种子。

但这归根结底是因为对他来说活下去与否不算第一位，知道整件事的真相才是。

为什么司鹞也一点都不着急？

说起来他既然知道冯芄手里有止痛剂，那个时候居然还先追杀42号？

“小酒想让我帮忙？”

殷盏诧异：“你不是不想告诉我？”

“这取决于小酒到底想知道的是什么，如果是五号基地的事，我也不知道哦。”

知道的不肯说，不知道的倒是很积极。

殷盏沉默片刻，直接干脆利落问：“你不怕到时候时间不够，找到下一颗种子之前倒计时就归零了？”

“归零就归零。”司鹞奇怪地说。

看殷盏没有计较把手的意思，他又挤过来，没骨头一样靠着他，没被推开就露出快乐的表情。

“我只是想跟小酒一起玩嘛，只要和小酒一起，死是无所谓的哦。”

殷盏手腕上的终端又是一震。

但他现在无暇顾及。

司鹞的口吻太认真了，认真到他简直无言以对。

“死亡不是无所谓的事，我可没有找死的爱好，你的说法很有问题。”

殷盏最后说，然后转移了话题，“你说取决于我想知道的是什么，冯芄认识你，也认识我，还给了我们一颗种子，她是发布任务的人？”

司鹞摇头。

殷盏：“你认识发布任务的人？”

司鹞露出困惑的表情：“小酒想知道发布任务的人？”

“你不想知道谁在控制你？”

司鹞更困惑了：“可是我们不是在拯救世界吗？直接去做不就好了？”

殷盏：“……”

他和司鹞对视，发现对方是认真的。

司鹞居然是认真地觉得“夺取种子、破坏生命树邪恶阴谋、拯救世界”这个任务没有任何问题，倒计时很合理，直接去做就好了。

仔细一想，从司鹞的角度看这个逻辑居然是通的，他又没有一觉醒来进到另一个身体，还从“邪恶”阵营跳到了“正义”阵营，倒计时可能是他本来就有的，夺取种子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难度……

不对，相信“拯救世界”在司鹞的逻辑里居然是个合理的动机这就是个不合理的逻辑啊！

这时，洗烘一体机传来程序运行完毕的“哔哔”声。

殷盏吸了口气，站起来：“过来，我教你怎么叠衣服。”

“噢。”

殷盏取出衣服，示范了一次怎么叠就交给司鹞和星星，才有机会查看终端上的新消息。

发送者不是邱秋，而是个陌生号码。

［小心414，它在骗你！］

殷盏：“……”

所以司鹞的编号是414？

直接取谐音，比起42号的“万相宜”敷衍了不是一点半点啊。

以上是他的第一反应。

第二反应是觉得这个口吻有点像42号。

是她没死，还是有人假装她的口吻发消息给他？

为什么？挑拨他和司鹞有什么好处？

殷盏神色不动，删除消息。

假如不是理智告诉他应该静观其变，他真想回个［我知道］。

不管是跟他一起死也无所谓还是司鹞的人生目标居然是拯救世界听起来都太扯淡了，不需要提醒他也不会信的好吗。

等司鹞叠好衣服一股脑放进衣柜，殷盏已经搜完进出基地的细则，开始规划去吴用家的路线。

除了拨号通讯，终端也可以上网，只不过就像吴用说的，因为服务器资源有限，基地的网络服务基本限于定期更新幸存者手册，基地相关管理条例和近期通知，可供搜索的资料库非常有限，指望像陷落前那样发达是不可能了。

殷盏调出最新的周边地图，和吴用留下的地址比对。

因为是长期寄存业务，震动区和吴用刚寄存那阵的官方地图已经出现很大改变，他标记的地方位于H72，也就是原本怀城所在怀省整个大陷落区的西南角，大约在基地往东南方向直线距离一百五十多公里，但他们要先去怀城给吴用收尸，加上需要避开的几个高危震动点，整个路线就变得非常曲折，路程增加了两倍有余。

而且巡逻队只负责基地周边区域，不会跨过陷落区探查，也就是说穿过陷落区后他们得自己探路。

“之前路上你是怎么避开震动区的？”殷盏问司鹞。

他不记得对方有用过幸存者手册上列出的常规震动区辨认方法，难道也是特殊能力？

司鹞已经无聊到开始在纸上画爱心：“先走一遍就知道了嘛。”

殷盏：“……你是说，我醒来之前，你先去踩了个点？”

司鹞手上乱画的动作一停，从睫毛底下飞快觑他一眼：“是……？”

殷盏都不知道该夸他的行动逻辑很有一种脱裤子放屁的美感，还是再次怀疑自己在这个所谓任务里的定位。

“辛苦你了啊。”他干巴巴地说。

确定好路线已经接近四点半，而没有特殊允许，普通民众不能在四点以后离开基地，也就是说，他们最早也要明天早上八点才能出发。所以在规划时殷盏按照手册上的内容预留出了两百米的震动空隙。

做完这一切，殷盏再次拨通冯芄给的电话，提后者的名字，要了两份止痛剂。

这回外卖员按了门铃，好好把东西送到他手上，从里到外也是正常的外卖包装。殷盏问起昨天，外卖员自然地抱怨起按了很久门铃没人应，电话打过去又说不是，后面单子催得急，只好给他放门外，说完露出警惕的神色：

“你不会要跟老板投诉我吧？这可是你的问题。”

殷盏说不会他才作罢。

殷盏问：“包装怎么和昨天不一样？”

外卖员：“你点的不是止痛剂？”

殷盏：“是，怎么了？”

外卖员：“止痛剂就是我们老板私厨菜啊，当然每天都不一样，你中午点和晚上点还不一样呢，跟你推荐我们店的人没说？”

殷盏沉默片刻：“你们老板起名还挺有创意。”

“谁说不是呢，”外卖员吐槽，“据说陷落前就是开网红店的，你看，不是有人买账？承惠四百三，扫这个码付款。”

外卖员走后，殷盏打开外卖盒，毫不意外看到里面是两份小鸡炖蘑菇。

怪不得冯芄有恃无恐，她的确是“自愿”待在温室里的。

不仅如此，菜色的选择也让人怀疑这是不是冯芄在暗示她连他的口味都了如指掌。

真是让人食不下咽的假设。

殷盏想着，拆开筷子，招呼司鹞：“吃饭了。”

星星没有下楼。

虽然全套仿生系统自带进食和排出功能，但大概是殷盏的那番话起了作用，中午在餐馆时星星有些犹豫，还是勇敢表达了他其实并不喜欢这种“假装”自己和正常人一样的行为。

“我只是觉得妈妈喜欢我那么做，可是假的就是假的。”星星说。

殷盏不评价他现在的想法，只说：“不喜欢就不用做，一起吃饭是交流感情的一种方式，你是不喜欢‘假装吃饭’，还是不喜欢这种交流方式？”

星星当时想了想，腼腆的：“喜欢聊天的。”

不过显然，这会对小朋友来说新玩具第一，什么吃饭聊天交流感情都要放一边去。

只有他和司鹞两个人，殷盏就有话直说了。

“冯芄一开始就是生命树的人？她对你和42号好像都很熟悉。”

“她是研究员嘛。”司鹞说。

这话说的。

殷盏：“见过的研究员里只有她认识你，她不是普通的研究员？”

“研究员就是研究员，为什么要分是哪个？”司鹞在蘑菇上戳来戳去，漫不经心地说。

“？”

殷盏和他对视，发现他居然是认真的。

然后他在对方脸上读出了另一句话：

小酒果然有问题要问！

“……”

嗯，有的时候承认自己是人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殷盏面不改色地咽下一块蘑菇：“我发现只要不问和‘我’有关的问题你就会回答，为什么？”

司鹞想了想：“因为我喜欢小酒？”

又来了，触及到关键词就会进入的已读乱回模式。

殷盏甚至已经习惯了，镇定的：“谢谢，我也喜欢我自己。”

既然别的问题可以回答，殷盏就放开了问。

然后他发现司鹞一问三不知。

准确的说，他除了任务什么都不关心，偶尔还鸡同鸭讲重点错误。“上传”是什么？不清楚；为什么上传需要读心？因为是必要的素材；42号是不是根本没死？我讨厌42号小酒不许关心她——

觉得这些事不关己就算了，他连和自己有关的也是一点没记。

殷盏问起止痛剂时效，多久需要吃一次，上一次吃是什么时候，司鹞都说不记得。

好像到时候痛起来不是他自己似的。

殷盏想起自己之前的猜测：“所以之前，我是说我们会合之前，你都吃什么？”

司鹞露出茫然的神色。

殷盏有种不祥的预感：“你不会就饿着吧？”

司鹞：“唔……”

除了打架以外简直活的稀里糊涂一塌糊涂啊这个家伙！

作者有话要说：超级感谢请喝营养液的小天使 会后空翻的猫猫（咦真的吗） 和 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