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惊诧过后，秘书对他怒目而视，再度向邱长明请示是否需要呼叫警卫。

作为邱长明的执行秘书，他是陷落后没有觉醒异能的普通人之一，陷落前是区政府公职人员，陷落后被指派参与基地建设，战斗技能培训仅限于市政府的生存演习和基地的撤离培训，刚刚能发现少年的存在完全是因为后者听到老人问题时发出了一声冷笑。

秘书当即警示邱长明，并请示是否需要呼唤警卫，被摆手制止了。现在听少年说出这么一句话，简直愁下眉头，怒上心头！

基地长对基地的付出堪称披肝沥胆，呕心沥血，哪里是一个流浪者空口白牙就能抹黑的？

相比秘书的义愤填膺，邱长明神色八风不动：“你知道散播阴谋论会造成什么后果吗？”

“当然是会影响基地的稳定。”少年非常自然地接道，“不过既然您说阴谋论，看来您也觉得这个逻辑很合理？”

“胡说八道，”秘书忍不住道，“阴谋论是说你没有证据就在这胡编乱造！”

少年压根没看他，视线锋利如刀，直指邱长明：“如果基地长不是一开始就心知肚明，为什么在触须人第一次出现时就直接判定是人为？哪怕是人为，可能的异变那么多，为什么基地偏偏一开始就知道触须和人是“寄生”关系而不是其他？在此之前基地的读心异能者渐渐消失，您作为基地之长难道真的从头到尾没主意到异常？再来，您那个所谓的牺牲者备份，真的不是因为心中有愧吗？”

邱长明淡淡道：“如果你只是想说这个，那就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二人对视，气氛几乎凝滞时，少年忽然笑了笑：“讲个笑话，你们还当真了。”

邱长明注意到，上次在基地办公室时对方的眼睛还是浅褐色的，这会或许是光线原因，变成了极淡的琥珀色，直面时有种叫人发毛的非人感。不过他一旦脸上有了表情，哪怕是假笑，那种格格不入带来的毛骨悚然就立刻消失，变得生动起来。

奇异的是，明明有着非同一般的敏锐和缜密，他却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

被认为“敏锐、缜密、且不对劲”的殷盏单刀直入，“我要见冯芄冯教授，麻烦您给我通行。”

“冯教授的实验正处于紧要阶段，你有什么事非见她不可？”邱长明道。

殷盏微微眯起眼。

少年的神色实在太像即将进行攻击的猎食者，原本少年气的轻松肆意消失殆尽，利刃般的危险感几乎刺伤人的眼球。秘书的手下意识抬起，悬在终端报警键上，随时准备按下去。回忆起少年出现时就像脚底长了肉垫似的走路根本没有声音……这根本不正常，他谎报了自己的异能？

“刚刚那个笑话，”殷盏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因为实在很好笑，我录了下来。”

邱长明眉头不动：“哦？”

“笑话要和别人分享，我在五号基地认识的人不多，邱副队长是一个——哦对了，我刚刚路上碰见他，听说他终端坏了，幸好这两天他没有任务通知，应该耽误不了什么事。”殷盏轻轻一击掌，露出“真是巧了”的表情，“正好他下午有空去看小羊，星星也在小羊家，可以把录音放给他听。”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种无稽之谈就是当面说给邱副队听又怎么样？说给谁都不会有人信。还是说“录音”是他发现的工具，这句话是在拿邱秋威胁基地长？秘书忍不住打断：“我说你……”

“别人可能听不懂——别误会，我不是在说你，我是在说何阿姨，”殷盏冲秘书笑笑，又看向邱长明，“邱副队应该能明白哪里可笑，还能顺便解释给何阿姨听。”

“您觉得怎么样？”

*

夕阳西下，邱秋匆匆走下公交。

下班时间，街上有不少人，这辆公交车开走，不到两分钟反方向又有一辆驶来，自行车发出“叮叮”声；共享飞梭悬浮在自行车道上方两米偏右的位置，经过终端设置就能即上即下，按里程收费；路边的4D行道树发出晕晕的光，开始做夜间照明的准备。

当然大部分人是不赶时间的。

作为存留至今的基地之一，五号基地——编号本身没有任何意义，因为陷落的降临又不按顺序，都是每次陷落后的火柴会议上所有基地长重新抽签决定的——所在的地区在陷落前并不属于城区，水电工厂、楼房和各种基础设施都是在划分基地初期建立的，所以相对于原丧尸研究中心所在的一号基地，唯一一个保存了大型服务器的二号基地，建于高空的三号基地，本来就有各种产线、保持了更多陷落前高新技术的六号基地……等等其他尚存的八个基地来说，五号基地相对普通。

没有发展需求，粮食足够的情况下，五号基地的生活节奏更接近于陷落前的偏远城镇。

也正是因为这种普通，五号基地反而是现在剩下的九个基地中更有“人味”的一个。换言之，人与人之间的联系相对紧密。

所以邱秋下公交，在商业区另一个公交点等换乘的时候，有不少人跟他打招呼：

“邱副队。”

“小邱副队今天不巡逻啊？”

“好久不见啊小邱。”

……

邱秋却没像平时似的停下来跟谁都扯两句，只简单点了点头，时不时张望公交到了没有。

二十分钟后，公交在检测区停靠。

检测中心门口的警卫：“邱副队，是有什么任务？”

邱秋含糊地应了一声，警卫见他神情凝重，以为任务紧急，赶紧放行。

检测中心是简称，它的全名是“陷落相关异变检测、评估及管控中心”，主要职责是定期组织检测、分析并存档人员数据，负责检测区仪器日常检修维护升级，如果提出申请，也可以对检测出能量聚集反应却不知道自己异能是什么的市民进行评估，遇到和这次触须人类似的事件时进行溯源、危险性评估和最佳销毁方案提出。

综上，因为检测中心职责的特殊性，它和监察队、巡逻队、医院、温室都保持着相对密切的联系，大家都混了个脸熟，更不要说邱秋不仅本身开朗健谈，还是0514巡逻队的副队。

一进去，他就看到之前给殷盏他们做检测的那个检测员正鬼鬼祟祟蹲在检测中心外的4D松树后面啃苹果。

作为公职人员，基地每周都会派发定量的水果冻干，战斗人员的配额会更高一些，但新鲜的水果比较稀缺，是轮流供应，看单位具体分配情况，有时候真就手快有手慢无。

这周正好轮到检测中心领，看他这个样子大概是抢到了先手。

表皮淡黄的苹果看起来很让人没有食欲，但吃起来嘎嘣嘎嘣汁水迸溅，想必口感不错。

陷落之后，正常种植生长的植物都无法再产生色素，所以果实看起来无一不是深深浅浅的白色，味道也几近于无，只有植物系异能者的“催化”能让它们带上色彩。这颗苹果外面能有那么一点淡黄，恐怕也要归功于那位异能是催芽的易陆奇老先生和以冯芄为首促进生长、促进结果的一干植物系异能者的功劳。

虽然现有手段无法辨别失去颜色和味道的植物存在什么其他的变化，但所有人都认为这不是一件好事。冯教授最近的杂交西红柿项目就是试图通过异能和工具对西红柿细胞进行刺激，促进色素的分泌。

邱秋走过去拍了下检测员的肩膀，后者被吓的一抖，转头前先拼命用门牙把苹果整个犁了一圈，被噎得狂翻白眼，这才扭过头警惕地看向来人。

发现是邱秋，他大大松了口气，艰难地鼓动腮帮把嘴里的果肉咽下去：“干……唔……干什么？”

如果是往常，邱秋说不准会耐心等他吃完，还要好好指导他一番：真要抢，哪里会给他时间用牙啃——当然是舔一遍更快了，一看就是检测中心一帮文职抢得太温柔。

当然最好还是找个厉害的同事合作，武力镇压，一人一半赶紧吃完，就像他和队长，和别的正副队抢起来那叫一个所向披靡！

队长……邱秋的思绪忽然断了，想起自己要问的问题，一时竟有些畏缩。

“嘿，喂，问你呢，咋还走神呢。”检测员拿手在他面前晃晃。

邱秋回过神，一咬牙：“我想问问，之前那些触须人最后是怎么处理的？”

殷盏问起谁见过冯教授，剿灭队都是邱秋的同僚，他当然不怀疑冯教授就是平安回到了基地。

然而就是在那时，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真正没有人见过、只存在基地通知和大家讨论中的，是触须人的尸体。

也许是想太多，也许是那件事之后神经过敏，邱秋就是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触须人真的那么容易就被消灭了吗？

生命树据点的剿灭也顺利得不可思议，根据任务报告，盘踞在怀城的生命树堪称一击即溃，可如果真的那么容易，之前他和队长——

他处事一向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只在这件事上畏首畏尾，小羊父亲出事后他没有再过去，就是因为不敢面对那个可能。

可事到如今，他真的还要继续退缩吗？

——离开小羊家后他直奔检测中心，就是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

邱秋面前，一脸珍惜地捧着坑坑洼洼苹果的检测员愣了愣，奇怪道：“你不知道？因为评估认为那些触须人高危，所以哪怕已经全部将头部和躯干分离，为保证不发生污染和泄漏，我们特地弄了两个密闭焚烧炉，基地长亲自过来监督，火都是基地长亲自点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四月十四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