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多数人好奇与探究的目光之中,挂着四号吊牌的包厢门被由内而外推开,一个侍者走了出来。
走出来的侍者手上端着一个写数字用的板子,此时写数字的一面正背对所有人的目光。
许多人都不受控制地屏住了呼吸。包括李思瑶在内。
那位侍者却不慌不忙地,拉开手写板,低头看了一眼,再伸手去调整发言用的麦克风。
下面的人看着特别着急。
这短暂的几秒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
终于,侍者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和音箱,传进了在座的每一个人的耳朵——在这之前,他甚至还清了清嗓子。
“褚小姐要我代为转告,‘看来李小姐已经囊中羞涩,那我就不夺人所好了,杯子让给李小姐。’”
主持一锤定音,宣布李思瑶女士以六百五十万元拍下一只别人捐赠的杯子,并且感谢她的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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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号包厢的门被从外向内推开,那名带为传话的侍者走了进来。
褚迟朝他点了点头:“谢了啊。”
“您客气了。”侍者的脸颊红了红。
“找个地儿歇会儿吧,我有事再叫你。”
“没事我随时等着。”侍者觉得褚小姐人还挺好,一点架子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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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包厢里气氛和睦,其乐融融,而会场里的李思瑶可就没这么舒服了。
孙海生摸了一把自己的寸头,听完落槌的声音之后,连忙嘻嘻笑着奉承:“思瑶姐真大气,一出手就是大几百万,我真的算是开了眼了。”
这小子,本意是弥补一下刚才在迎宾区域闹出来的尴尬,但是也真是不太会说话。
“开了眼了”,听起来跟阴阳怪气似的。
李思瑶脸色彻底垮下来了。
四周围来宾的唏嘘和议论还没停息,李思瑶觉得脸颊发烫,就好像无数只手在对她指指点点。
指点她的失败,嘲笑她又一次输给了褚迟。
耳边的孙海生还在聒噪,让李思瑶感受到一种出师不利的恼火。
朗雄科技里面只有很少一部分管理层的人知道当年事情的真相,这些仅有的人全部都收了封口费,签了保密合同。这四年来,她爸也渐渐将这些人调离了自己身边,也就没有人能威胁到她了。
久而久之,她好像已经忘了,现在贴在自己头顶的天才名号,是自己从褚迟手里偷来的。
所有待在她身边的人都在不停地说“思瑶,你好聪明啊”“思瑶,你好厉害啊,你居然能在那么短时间里完成革新”“思瑶,你就是天才啊”“思瑶,咱们公司真的多亏了你的力挽狂澜,那个抄你算法的实习生真贱”……
李思瑶洋洋得意,安于现状。不管技术部再来因为什么原因求助她,她都可以借“我太忙了,这种小事不要烦我”来推掉。
别人甚至会因此更加敬畏她,只要有人不满,她就会摆出董事会千金的身份来捂嘴。
于是从自己的生活里消灭掉褚迟的这些日子里,李思瑶事事顺心,事事得意。
一切的风平浪静终止于今天再一次见到褚迟。
李思瑶想象过无数次和褚迟再次重逢的场景。不管她想象了何种情况,反正褚迟都是如出一辙的江郎才尽,还有生活窘迫。
她想象褚迟已经失去了年轻的资本和貌美,因为生活所迫而失去了尊严,没准这个人会惧怕自己,然后向自己谄媚。
可是如今一见,却是这种场景。
褚迟仍旧美艳,不管李思瑶愿不愿意承认,褚迟和四年前相比甚至更添神韵。岁月在她身上沉淀了,却没有蒙住她本来具有的光泽。
一开始瞧见孙海生对褚迟的那个态度,李思瑶无法形容自己究竟有多么兴奋。
至少自己幻想里的一部分是实现了的。
可是。
钟晚和秦宿永的出现,还有那样无比明显地替褚迟撑腰。
一切都被毫不留情地击碎了。
褚迟好像,过得还不错。
甚至,在这一场和她的重逢里,打了胜仗。
其实李思瑶至今也难以忘记,四年前,自己借着自己的家庭背景,趁人之危,逼走褚迟的场景。
那时候的褚迟什么都很淡,表情很淡,情绪很淡,语气很淡。
只是轻轻瞥了她一眼,然后点头,转身。
明明是毁了她一切的大事。
对于一个在成长路上那样一帆风顺的人来讲——在李思瑶的眼里,褚迟这个人从来都是要什么有什么,她的人生里就没有“失败”这两个字。
这样的褚迟面临家庭破产,欠债,还有职业生涯被毁。
李思瑶简直不能想象这对一个那样的女人来讲该是一个多么大的打击。
一艘一路顺风的船,碰上的第一场风暴,就是足够击碎一切的海啸。
可是就算这样,褚迟在见李思瑶最后一面的时候,神情也是淡淡的。
那么体面,克制。
好像二十岁的褚迟站在那里,透过时间的薄雾,遥遥地注视着她。李思瑶“腾”地一下从席位中站了起来,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了拳,指甲狠狠扎进肉里。
好像,自己和褚迟的较量,从来,褚迟就没有成为过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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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怎么突然起来了?”
孙海生被李思瑶怒气冲冲站起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李思瑶险些对他发难,随后注意到四周围的探究的目光,于是理智悬崖勒马,硬生生憋回去了想指责的话。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没事,你在这儿等我回来。”
说罢,她提着裙子,急匆匆就走了。
再在这里待下去,想下去,她就要像个被点燃的火药桶那样爆炸了。
这么点小事,她就已经要被褚迟气出个好歹来了。那么李思瑶不明白,为什么当年褚迟被那么冤枉,还能维持一个完好无损的表象。
这女的太能装了吧。
嘴硬地腹诽完,李思瑶转身疾走,好像被站在岁月之后那个沉默的大学生的目光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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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思瑶离开之后,拍卖会还会照常进行。
没有人在意她的离开,只有人议论她的鲁莽。
不过这也都不关褚迟的事了。她懒散地陷在沙发里,翻看着拍卖行送进来的平板上拍品的电子表单。
轻轻的叩门声响了三声。
她闻声抬头。
“怎么样,有喜欢的吗?”是钟晚。
褚迟看到是她,手肘支着身体稍微从沙发上坐起来了些许,定睛之后:“拿的啥啊?”
钟晚两手一抬,露出一个明知故问的笑。
她两只手里各拎着一瓶又她半臂长的香槟。
“喝点儿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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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厢里有现成的杯子,然后再叫侍者弄来了两桶冰,钟晚紧挨着褚迟坐下,一人倒了一杯香槟。
“干了。”
清脆的碰杯声响起,两人头顶的水晶吊灯折射的光仿佛在闪烁。
“唉。”钟晚发出一声悠悠叹息。
“嗯?”褚迟把杯子往嘴唇里送,才反应过来已经把杯中酒水喝尽。
这时候一直站在一旁的侍者立即端起酒瓶,给她把酒满上。
澄黄的香槟柔柔地淋在了大块大块的冰上,被稀释了色彩,变得透明。
褚迟接过重新变满的酒杯,随口说了句“谢了”,然后一口又喝掉了大半杯的香槟。
“你叹什么气。”她看向钟晚。
“没,”钟晚耸肩,“就是觉得现在能和你喝酒了,挺神奇的。”
一旁的侍者竖着耳朵听。
光凭钟晚的这句话,稍微有点脑子的人就能推断出来,这两个女人应该认识了蛮久的。
对于钟晚的话,褚迟抿着嘴唇笑了笑,然后举了举手中的杯子。
“真的,之前每次找你喝酒你都说这玩意对脑子不好,谁能想到现在你才是真的酒蒙子。”
侍者捕获关键词:之前,喝酒。
“哎呦,我只是发现……”褚迟一时间没想出来后话。
“发现什么?”
褚迟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发现人这个脑子没那么容易烂掉,人也不太需要有一个很好用的脑子。而且自由意志……这个东西的定义很模糊,和酒精并不冲突。”
“或许吧,”说完之后她又自嘲一笑,“可能只是双标姐。”
她还记得自己曾经对简珩书,一本正经地说什么“精神成瘾的一切都是对自由意志的阻拦,爱恨都将因此不再纯粹”,所以她拒绝香烟,拒绝酒精,拒绝短视频,拒绝感官上的刺激。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那时候的认真,可真是年轻。
她又抿了一口杯中的酒。
然后将手中晶莹剔透的玻璃杯高高举过眉眼,对着金色闪烁的灯光,她眯着眼睛,盯着那摇晃的酒液。
好似那里面盛了很多,好似一个杯子背后摇晃着很多影。
“嗯,当然了。人都是会变的。反正一切都在变。连香槟的配方都在变。有些用起来很习惯的颜料,用着用着就不生产了;就像很多风景,过上几天再去,连我坐过的河堤都找不到。”
钟晚看了一眼那个高举起来的酒杯,光线经过水晶、冰块还有香槟的折射,斑斑驳驳淋在褚迟美丽的脸上,好似星星闪烁。
“不过中学的时候我会因为变化而失去的事情,来给自己划界限。比如不要再只用同一家的颜料,去到的每一个地方都要事先提醒自己,所见都会消失——而现在,其实就和你喝酒一样,没什么所谓了,就这样了,都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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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者就站在两个女人身侧,原本他的职责是盯着融化的冰块,还有弥补酒面的下降。
可是鬼使神差,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往这两个女人发亮又朦胧的眼睛上飘。
原来她们真的是很好的朋友。
侍者想。
原本他听到有人在议论,钟晚小姐这种身份的女人,所有的真心都是利益的计算。这个没人知道什么来头的褚迟,既然能得到秦宿永和褚迟两个人那么强烈的维护,她的手里一定有什么筹码。
议论的人都在猜到底是什么样的利益捆绑能让褚迟得到这样的人的维护。
可是听着这两个女人没有任何客套地聊起来杂乱又晦涩的想法,那样坦诚地相互抚摸着灵魂。
大概谁都会明白,这间屋子里弥满的,只有真心。
天啊,人活着能和别人建立这样的关系,实在是让人羡慕。
作者有话要说:大人们我为了我最近没法保证日更而鞠躬道歉啊啊啊,不知道有没有在追连载的宝宝,可以放置俺一阵,最近三次忙炸了,就是这两周宿舍出了点b事,然后五月份军训我得被强制断网了,五一要外出啊啊啊是特种兵行程,我只希望最近不要生病,接下来一切顺利。然后小说我会找到所有空闲的时间写滴(然后我最近也有点觉得我写得实在是太难看了所以,在更文上有点抗拒,就是有点无颜面对自己写出来的这些文字啊啊啊啊——无妨我会努力进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