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东西被人动过手脚,褚迟当然一眼可以看出来。
听到电话里传来了褚迟的声音,郎雄科技那边的负责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后和厂长说:“你已经放她进去了?”
厂长两头不是人,也烦得很:“不是你们……”
话还没说完,手边的电话就被褚迟要了过去。“我来和他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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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自己代码有问题的时候,褚迟先是松了一口气,明白不是自己的责任了,至少不会那么自责。
但是她这个时候还没想到自己的代码会被剽窃,毕竟郎雄科技她之前也合作过,她对自己能给这家公司带来的价值是十万分自信的,所以其实在心里她很相信这家公司能提供给自己的尊重。
后来她后悔过。
自己还是太不谨慎了。
从一开始听到郎雄科技的负责人对车间厂长说,不要把电话给自己,不要让自己进工厂的时候,她就应该清楚地认识到,这家公司已经不会站在自己身边了。
可是她毕竟还是一个刚从学校这种象牙塔里出来的孩子。
她对这个世界实在是太信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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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当事人觉得天都塌了的事,在几年以后概括起来也就是寥寥数语。
只不过只言片语重千斤。
褚迟一开始没多想,所以以为是郎雄那边自己的技术人员给代码改了,但是改出问题了。
那段时间她自己也因为家里的事情所以很忙,没顾上郎雄科技这边的投产,她觉得自己对于事故也有一定责任,所以就想着赶紧把事情解决了,她把项目款拿到手,解决一下家里的燃眉之急。
其实这种态度,对于任何形式的合作来说,都是一个特别共赢的,聪明的,重效率的非常优秀的合作伙伴。
她当时没顾得上想朗雄科技为什么这么不愿意领情,想明白的时候又太晚了。
她在学校,借着学校的资源,尝试更新算法。就是在这个时候,京城下了大雨,妈妈去找原来的客户拼酒,求人家办事,却因为多日没有好好吃饭,一下子身体里酒精浓度过高,酒精中毒昏迷,被救护车拉走。
救护车被困在桥下,被积水淹没。
褚迟其实已经完全无法复刻自己当时,究竟是抱着一种怎样的精神状态,坚持更新了算法,在停电的教学楼里,窗外风雨飘摇,时不时雷声猛地怒吼一句,将她惊得浑身战栗。
闪电撕开昏暗的时候,褚迟觉得投在地上的自己的影子是一道灰暗的伤口。
她是下水道里瑟瑟发抖,想要守住发霉的稻谷的一只老鼠。
那个时候她才真真正正地知道,原来人的潜力真的是无穷的。多大的压力,多么紧迫的问题砸下来,多么痛苦的灾难落下来,只要你咬紧牙关,都是可以活过去的。
她这次很注意地提醒郎雄科技的人不要擅自改动她的算法,如果改了,一定要和她说,或者让她来改。
以免两方概念不合,再出现一些问题。
嘱咐完了以后,她就转身去处理妈妈下葬,还有各种村子里来索赔的人的声讨,想方设法变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把房子送出去抵押。
她是一个在生活上多么笨拙的人。
不会自己坐地铁,没自己去银行办过手续,没自己去过医院,会做3D地图建模,却不会看导航找路,研究过虚拟殡葬课题……却没有自己主持过葬礼。
但是一条坚持的行尸走肉磕磕绊绊,也不能留下多少青紫的瘀斑。
真正压垮她的,还是郎雄科技,最后在网上做出的公示。
有人来找到她,说郎雄可以帮助她支付家里的欠款,这是她的封口费。
说得挺好听的,花几千万买她的闭嘴。
好像挺划算。
他们害怕她起诉,又知道她家里的情况,知道她这时候应该是耗不起的,她不仅没钱找律师,也等不起法院。
其实那时候郎雄的人还威胁她,说如果她打算起诉,他们大概会做些手脚来起诉她妈妈吧。
褚迟只是一个人,而她面对的是那么大的一个上市公司,是那么专业的一整个公关和法律团队。
她平时上学的时候连人际关系都处理不明白,所有一切身边人对她的纵容与宠爱都是建立在她超群的能力和基本的礼貌上的。
现在什么都没了。她的才华被盗用,优渥的出身破灭,一切支持她的人都离开——甚至是不再存在。
而简珩书——被她自己亲手推走。
不过褚迟后来想过,就算那个时候自己没有用蹩脚的谎言来和简珩书分手——她撒那么过分的谎言只是想和简珩书一次分干净,可以让简珩书恶心自己,但绝对不能让他怜悯自己——为什么恐惧昔日恋人的怜悯?
褚迟在当时分手的时候,对自己的说法是,不能拖累自己喜欢的人。
在海城住下了很久之后,在涛声滚滚的深夜里,她才借着酒劲儿,产生出来回首审视这段感情的勇气。
如果自己当时,没有率先和简珩书提分手,而是和他摊牌自己所有的情况,然后让他来选择,是待在这样的自己身边,还是离开自己……先不说简珩书是不是一个那么势利的人,褚迟觉得他不是,但是她自己应该是做不出来这种事的。
她知道简珩书喜欢上自己的时候,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简珩书看向自己的目光温柔带着光亮。
如果自己这盏火焰熄灭了……
她完全不敢看,这个人看着自己的那双眼睛,一点一点暗淡下去,变得无聊和失望的。
别人的态度,她可以不在乎。
原来她害怕这个男人的失望与转身。
所以她什么都不想,就跑掉了。
至少到最后,在简珩书的眼里,自己都是很风光地离开的。
而且商人重利轻别离,简珩书对自己虽然喜欢,但也不可能多么情根深种,再加上误会自己出轨,肯定很快就能因为厌恶而忘掉自己。
这个时候她又想起来了中学时候语文课讲过的,那时候她其实也没认真听,更没有尝试共情理解,只是轻飘地记住,然后傲慢地唏嘘了一下——久病床前无孝子,久贫家中无贤妻。
换做男人也一样。
就算简珩书可以包容她一时的落魄,难道还能永远容忍她的拖累吗?
到时候还是会分开的,以一地狼藉鸡毛的形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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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呢……”钟晚发出一声轻微的感叹。
她的目光放在摇晃的灯光上,没有后话。
在很无力的现实面前,语言总是太苍白了。
关于封口费,还有前期对李思瑶的剽窃不知情的事情,这是褚迟第一次主动讲给钟晚。
钟晚不喜欢揭人伤口,关于事情的真相,她自己心里也有一个大概的把握,所以当褚迟不主动说的时候,她一句话都没有多问。
如果别人见到过褚迟那个时候,坐在京城的大街上,身边乱扔着象征着家的各种物件,面无血色地睡着的样子,大概也什么话都问不出口了的。
那就像是一朵在暴风雨里掉进泥里的花,路过的人,还都不长眼地踩了好几脚。
关于褚迟的人生,她没法插手更多。但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李思瑶那个厚颜无耻的小偷。
“我有个朋友,知道怎么打女人侮辱性最强,最能吓唬到她,还不会被警察发现。”沉默在灯泡的电流声中嗡嗡地发酵了很久,钟晚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话。
一直蹲在地上,腿都麻了的褚迟伸手撑住地面,向后一倒,直接坐在了地板上。她缓慢伸直麻得像是每根血管里都正在融化着跳跳糖那样的双腿,听到了钟晚说这个话,茫然地抬起头。“嗯?”
“她最近在外地拍片儿,等我回京城差不多她也回去了,那什么,你安心赚钱,李思瑶是吧,等着,我带她直接去堵一下。”
“扑哧,”褚迟没忍住,笑了出来,“啥啊,我服了你了。”
她四仰八叉地坐在地上,左右摇晃着脚丫,低头思考了一会儿:“这种摇人的好事,咋能你俩背着我干呢,等着,我买机票,一起。”
“是不是打不残就不用进局子?”褚迟一说这个,眼睛都亮堂了。
“我先抽她俩大耳刮子。然后你俩再上。”
“可以,女王你好痞——”
两个女人对上了视线,几秒之后,不约而同地大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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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特么,你不许笑了……”褚迟笑得停不下来,笑得都上不来气,她好不容易想强行压下嘴角,想止住笑,来喘口气。结果一看到钟晚在自己前面笑得前仰后合,咧开的红嘴唇像是刚吃完小孩,她就憋不住又继续笑了起来。
“哈哈哈那你笑什么,你先别笑啊,好莫名其妙。”
人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流眼泪,遇到一些莫名其妙的灾难,从手足无措再成长到从容面对。
有很多没法改变,深感无力与渺小的时刻。
但也有这种,在潮湿昏暗的海边老房子里,窗外的蛾子朝着玻璃乱撞,人们无厘头大笑出声,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的时刻。
我们因为这种片刻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那什么,钟晚危险发言,请勿模仿。如有雷同,小心违法。感谢在2024-04-09 20:50:02~2024-04-10 16:50: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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