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周五恰好是三月的最后两天，附中的高三年级举行了一次模拟考试，程池鱼看着题目突然有点抓狂了。
他当年是文科生没错，高考全省前几也没错，可他都高中毕业快十年了，即使在上个世界重温了这些知识，但没有哪个正常人会喜欢考试。
他坐在考场上叹了口气，认命地拔开水笔笔盖，在密封线里写上名字和学号，然后整体看了一遍试卷，又叹了口气：[夏越，你欠我这里的拿什么还？]
连着两天的试让程池鱼身心俱疲，可能是因为披着夏越的皮，所以他也没有掩饰这种疲惫感，考完英语后直接趴到桌子上装死。
林佳萱正在收拾书包，见他这副被摧残的模样，担心地问他：“夏越，你没事吧？是哪里不舒服吗？”
辛瑞瑞耳朵比谁都灵，自动捕捉到和夏越有关的信息，迅速整理好回家要用的资料，背着书包跑过来，“夏越，你怎么了？”
程池鱼抬头，额头上有一块被衣服布料压出来的印痕，他瘪着嘴，不自觉地撒了个娇：“考试可真烦人，这辈子都不想再考试了。”
辛瑞瑞故作老成地摸摸他的头，“少年，书山有路勤为径，题海无涯苦作舟，这才是青春。”
林佳萱看他没事，就先走了，辛瑞瑞坐到林佳萱的位置上，从书包里翻出一块糖，剥开递到他嘴边，“这个糖好吃，我爸单位同事给他的。”
说到他爸，程池鱼想起这两天忙忘了的事，他和辛瑞瑞说：“瑞瑞，我想请你来我家玩，我家阿姨做的菜特别好吃。”
辛瑞瑞被家里耳提面命的，让他别在外面给家里人丢脸，他爸妈这样说本来是想鼓励他上进、努力，不要仗着家里的权势在外面作威作福。
结果辛瑞瑞瞒得可好了，除了班主任谁都不知道他家里是干什么的，这样就算他丢脸了也只丢了他自己的脸。
辛瑞瑞已经习惯了，所以即使他把程池鱼当成最好的朋友，他也没和程池鱼说自己家里的情况，不是不想说，是忘了说。
“好啊，那你什么时候方便？我来的话会不会打扰到叔叔阿姨？”辛瑞瑞也就象征性地问一句，没等程池鱼回答，已经先一步拍板了：“那我明天来吧！”
“好啊，”程池鱼边说边从书包侧兜里拿出一张票，“这是一个艺术展的门票，我好不容易拿到手的，要不我们明天先去看展吧，看完你和我一起去我家里吃饭，晚上也不用回家了，和我一起睡就好啦。”
阿统为乔佳术点蜡：[拿着乔佳术的门票请别人去看，看完还把人带回家，吃完饭还要睡到同一张床上，你是想把乔佳术逼疯吗？]
程池鱼微笑：[不会哦，哥哥这么会装，怎么可能会疯掉？]
阿统的机皮疙瘩掉了一地。
辛瑞瑞接过那张票，欣然接受了这个行程：“可以的，不过我对艺术没有什么特别的领悟，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到时候你可别嫌弃我啊。”
同样是艺术废柴的程池鱼和他产生了共鸣，特别真诚地跟他说：“我也没什么天赋，就瞎逛逛啦。”
这个时候程池鱼开始庆幸夏越不出来，因为以辛瑞瑞在夏越心中的地位以及夏越的性格来看，他大概率不会利用辛瑞瑞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程池鱼却利用得心安理得，大不了到时候辛瑞瑞家出事的时候他帮一把。
况且他也没想怎么利用辛家，只是打算让乔玉成自认为搭上了大船一切顺风顺水而已。
·
翌日清晨，程池鱼照常跑了步，中午吃完饭换好鞋子准备出去时被乔佳术叫住了：“小越什么时候回家？我让吴叔去接你。”
“不用啦，我朋友会送我回来的，他家有车。”
程池鱼冲着乔佳术灿烂一笑，又跟管家说：“许叔，下午我朋友要来我家玩，记得让赵阿姨做一顿大餐！我要好好招待他！”
管家应着，偷偷瞄着乔佳术的脸。
程池鱼笑得亮闪闪的眼睛里浮现一片阴暗。
在这座别墅里，这些人都在装傻，都在看着乔玉成和乔佳术的脸色行事，不管是管家还是佣人，始终将夏越和方楠作为外来者。
方楠还好，毕竟是明面上的女主人，但夏越就不一样了，在佣人眼里他不过是母亲当了阔太太后的挂件，他们看似尊重他，实际上从来没把他放在眼里。
不然这群佣人也不会冷眼看着方楠被杀害，最后在私下里聊到方楠的死因时，语气也是冷漠的。
这也难怪夏越会喜欢上对他温柔以待的乔佳术。
乔佳术听了程池鱼的话半天没吭声。
临出门时程池鱼往里看了一眼，乔佳术穿着丝绸睡衣，坐在轮椅上，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不过程池鱼猜想，那张脸的表情一定好看极了。
阿统有点担心，问他：[你让乔佳术注意到了辛瑞瑞，以乔佳术对夏越的占有欲，他肯定会对辛瑞瑞动手的。]
程池鱼微笑道：[你忘了辛瑞瑞家里是做什么的了？别说乔佳术，在这个市里，就没几个人辛瑞瑞，更何况乔玉成之后还要指望着辛瑞瑞家里的关系，他们不敢的。]
阿统想起乔佳术此刻那张泛白的脸上阴鸷的神情，又想到辛瑞瑞的父母，觉得自己真是关心则乱啊：[也是哈哈哈哈，谁敢在S市动市长的儿子呢？]
快到程池鱼和辛瑞瑞约好的时间了，出租车已经转入了艺术展展馆所在的那条街上。
阿统老远看到辛瑞瑞正在从公交车上下来，又琢磨了一下程池鱼特意在乔佳术面前说的话，不太明白：[辛瑞瑞家里一向低调，他爸他妈开的都是二十几万的车，他坐车一般坐公交，待会儿谁送你们回去？]
车停了，程池鱼推开车门下来，路边嘈杂的车声、人声蜂拥而至，他站在公交站台边等辛瑞瑞，辛瑞瑞搭乘的那辆公交车很快就到了。
站在车窗边的辛瑞瑞快活地向他招手，程池鱼想到了一种名为二哈的生物，想着想着就笑了，也向辛瑞瑞挥了挥手。
他想起来还没回答阿统，就说：[会有人送的，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夏越！你等了多久啊？没等烦吧哈哈哈？”
也许是官家的家风作祟，辛瑞瑞一向喜欢假客气，不过不讨人厌，客气完又顾自把背在身前的书包拉开，拿了瓶鲜榨果汁给他，“我爸单位助农买的水果，吃不完就榨了汁，还不错。”
“谢谢。”
一个透明的玻璃瓶子，里面装了些深红色的果汁，程池鱼以为是草莓或者西瓜，拧开喝了一小口，差点儿呛到了，他一脸难以置信，“枸杞？”
“啊对，我们对口帮扶的省盛产枸杞，我家冷库里堆了几十斤，你要觉得好喝我改天继续给你带！”辛瑞瑞也喝了一口，咂咂嘴一脸满足的样子让程池鱼怀疑人生了。
演员在拍戏，尤其是拍夜戏的时候都是阴间作息，熬夜伤身，程池鱼养成了泡枸杞喝的习惯，但他其实没那么喜欢喝。
但也没那么讨厌。
可是辛瑞瑞这瓶鲜榨枸杞让他破防了，看辛瑞瑞跟喝水一样吨吨往嘴里灌的样子，程池鱼觉得鼻子火辣辣地疼。
这样喝会上火的吧？
他拧上盖子，勉强把嘴里的咽下去了，转身就走，“我们快进去吧。”
艺术展要举办三天，展馆每天只在下午开放，拿到票的都是些媒体人员和国内艺术行业的精英人士，亦或者是些画家同行，像程池鱼和辛瑞瑞这样穿得就一副学生气的人很少，他俩就像掉进大观园里的刘姥姥，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格格不入。
但程池鱼最不缺的就是脸皮，他咧开嘴角对着每一个看他的人微笑，对方大多愣一瞬，旋即回他一个善意的笑，辛瑞瑞虽然没那么社牛，但他见多识广，所以也完全没有露怯。
这个艺术展主题叫“遮面”，以西班牙一个画家的油画作品为主，偶尔错落摆放着一些来自世界各地的残疾儿童、自闭症儿童的美术作品。
一张张面容被半遮半掩，无意间露出面具或面纱下那张丑陋的脸，遮面的人也神色各异，有含羞带怯的，有自卑落泪的，也有狠厉一笑的……
而最让程池鱼印象深刻的是摆放在内场最边缘位置的一副画。
那是一副美人出浴图，乍一看有些放荡，实则处处透着怪异。
画面顶部的树叶密集，空隙间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教堂尖顶，美人白里透粉的皮肤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棕色的长发及腰，遮住了一些隐私部位，就连那张轮廓柔和的脸也被水汽挡了一半，重点在水池旁边的耶稣雕像后面，在那里藏着一个垂涎欲滴的神父。
那幅画的名字叫：《伪》。
画框上没有署名，只有一个字母A。
程池鱼隔着空气轻轻刮着那个神父面前的雕像，辛瑞瑞正在拍另一幅画，没人注意到他。
[真像啊，人类本质都是相同的欲望动物。]他说。
阿统表示赞同：[可能是因为每个世界每个地方每个时期都会有这样的人存在吧。]
“对这画感兴趣？”
一个说着法语的女人走了过来，发现程池鱼歪着头疑惑地看她，她恍然大悟地拍了拍额头，差点把脸上的墨镜拍掉了，她用中文说：“我看你一直看着这幅画，可以交流一下吗？你觉得这幅画得怎么样？”
程池鱼听得懂法语，但他还是假装不懂，和女人用中文聊了起来，他用特属于夏越的无辜的声音说道：“我觉得画得不好。”
女人挑了挑眉，来了兴趣，说：“展开说一说。”
这时在他们周围没什么人，只有辛瑞瑞听到他们的对话后转过来看着他，程池鱼指着画上的美人，说：“水池上空是密密麻麻的树枝，可是水里居然一张叶子都没有，而且你看这个——”
他又指了指那个耶稣雕像，“这个温泉池明显是在教堂后院，我看到的这么大的耶稣雕像一般都会放在正面，背对着教堂……”
“还有这个神父，他身后就是修女们祷告的地方，真正的伪君子会自我欺骗，绝不会在随时可能会有人经过的地方露出自己的真面目。”
程池鱼说完了，眨巴眨巴眼睛看着眼前的女人：“我要是说错了你也别生气，我什么都不太懂的，就是瞎说的。”
女人给他鼓了鼓掌，点点头十分惊讶：“你说得很对，这些的确是这幅画里出现的问题。”
女人隔着墨镜，欣赏地看了他几眼，或许是被他眼里的真诚打动了，她解释道：“也许这才是‘伪’的真谛呢？我们看到的、接受的，究竟什么才是对的？可能树上的叶子不参与四季轮回，也可能某些虚伪的人，的确会在自己垂涎的猎物面前不顾一切地暴露本质呢？”
程池鱼抠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笑笑：“你说的对，艺术不能只有一种解读方式，我还是了解得太少啦！”
“不不不，你已经比在场的大多数成年人更有见解了。”
女人凑近一些，向他轻轻眨了眨眼，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也许很多人都看出来了，只是为了保我的面子，一个字也没说，唉，我从昨天等到今天，终于有一个敢当众指出这些问题的人了。”
程池鱼看着墨镜下那双极具辨识度的眼睛，惊讶得深吸一口气，又在女人示意他不要声张的眼神中急忙捂住嘴，用气声说：“你是，奥斯汀吗？”
奥斯汀也陪他演了起来，捂着嘴低声跟他说：“是的，不要告诉别人哦。”
“好的好的，不会有其他人知道的。”程池鱼诚挚无比，像忠实的小狗一样点头。
蹲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的辛瑞瑞捧着下巴看着他俩，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排挤”了，很是受伤：“……我已经不算人了吗呜呜呜。”
作者有话要说：辛瑞瑞：你骗人，你明明很懂，却装作不懂
鱼：（天真无辜脸）啊？你说什么？我从来不骗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