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亭告诉你的事情，我也知道了。”谭诺说。

方黎惊讶得双目圆睁，谭诺真是能掐会算。

他沉吟片刻，说：“这是陈先生努力的结果吧？赞助商那边都是他说服的。”

谭诺面带微笑：“原来你认为这是他的功劳。”

方黎总觉得谭诺这话说得古里古怪的，可从表情上却又看不出异样。

“难道不是吗？”方黎问。

“无所谓，”谭诺耸耸肩，说，“陪我吃个晚饭吧，就当祝贺我担任浦江爱乐音乐总监。”

“啊！真的？！”方黎激动得快要跳起来，“这么好的消息，你在会上怎么不提？”

‘正好消消苏淼的气焰。’

这句话被方黎吞了回去，毕竟是同事，团结比什么都重要。

而且现在谭诺已经是乐团领导了，最好还是不要当面说其他人的坏话，和领导关系再好也不行，这是方黎的职场守则。

谭诺笑而不语，方黎猜测这位先生肯定有事情瞒着他。

“所以说，晚饭，同意吗？”谭诺又执着地问了一遍。

虽说疑问还未得到解答，可方黎还是被那温柔的笑容抚平了心中怒意。

*

从谭诺随意的口吻中，方黎以为不过是吃个便饭，可当这辆低调奢华的迈凯伦离外滩越来越近的时候，方黎意识到了不对。

“停这里吧，附近有家生煎包不错。”方黎这么说，是在暗示对方吃点普通的就好。

可谭诺偏偏不接茬：“Lumière可以吗？那里的羊排还是蛮不错的。”

这间中文译为“光明”的法餐厅历史悠久，而且据方黎所知，这餐厅每天接待客人有限，订餐需要提前一个月。

方黎为了不让谭诺尴尬，所以友情提醒对方：“那里好像得预定吧？咱们换一家好了。”

“餐厅老板是我的朋友，不需要预定。而且我去的话还会送红酒，是不是很划算？”

方黎心想，划算个毛线？

人均两千多的地方，就算要庆祝也没必要这样兴师动众，而且去那里的多是情侣，他们两个大男人算什么意思？

不过话说回来，能和这种高端餐厅老板做朋友，足见谭诺的背景，方黎之前就觉得他气度不凡，而且还和陈亭是能相互的打趣的关系，肯定家世显赫，现在则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方黎最后还是妥协了，反正吃个饭而已，吃什么不是吃。

就算窗户外面就是外滩，就算桌子上面摆着蜡烛和玫瑰花，就算侍者送了一只绑着蝴蝶结的绿色小乌龟毛绒挂件做礼物……

他手捧着挂件，垂目注视了半晌，才喃喃自语般地说：“你可以直接给我的。”

是啊，这种老牌餐厅怎么可能跟设计玩偶的主题乐园搞联名，想想就知道是谭诺吩咐的。

“没有仪式感。”谭诺说。

……好吧，您说得都对。

“谢谢，”方黎很诚恳的道了声谢，“我回去就挂在琴盒上。”

谭诺神色如常，只是笑容较之前更温柔一些。

方黎转过头去，假装看窗外风景。

之后谭诺点了餐，上菜过程中，餐厅经理很是热忱地过来送酒，都是配餐极好的名酒，而且菜品也是口味极佳，方黎吃得很开心。

他的主菜是鱼，注视着餐盘中那坨白花花的鱼肉，他开始思考这东西的做法。

这时，谭诺忽然说：“你无论怎么盯它，它也已经死了。”

方黎无语得都笑了：“我是在想这道菜怎么做。”

“哈哈，抱歉。”谭诺的道歉毫无诚意。

这人还想说些什么，就在这时，方黎突然注意到对方面色一凛。

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只听谭诺悄声说：“往里面坐。”

方黎虽然疑惑不解，但出于信任，他还是往里面坐了一个位置。

几乎同时，谭诺霍然起身坐到了他旁边，面朝他转过来，半个身子挡住他，最后俯下身在他耳畔说：“看你的两点钟方向。”

“……什么鬼？”方黎的耳廓测谭诺的气息撩得发痒，他往旁边躲了躲，然后朝对方说的方位看去，“……他怎么会在这？？……”

短短几秒，方黎经历了从奇怪到惊诧的心路历程。

“对面那人是谁？？”方黎凑近谭诺，用最小的声音问。

谭诺说：“周庸。”

“……他俩认识？”

方黎边问边试图往那边看，便被谭诺揽住肩膀制止了。

“小心点，”谭诺的表情很严肃，“苏淼应该对我不太熟悉，没有发现这边，如果让他看到你可就尴尬了。”

方黎赶紧听话低下头，整个人埋在对方怀里，仔细聆听那边的声音。

原来苏淼和那位撂挑子的指挥家认识，这可是个超级劲爆的消息啊！

“既然最后也没去成浦江，还请我来这里做什么？”只听周庸语气不善地问。

苏淼狗腿地回答：“这不是看周老师您回浦江了嘛，应该请您吃顿好的。而且这家法餐很正宗，也就这里能配上您的档次啊！”

周庸没说话，似乎认可了苏淼的说辞。

“而且，虽然没来浦江，可您去的可是爱丽丝啊，比浦江那鬼地方强多了。”苏淼谄媚地继续说。

“……”方黎顿时紧握双拳，出离愤怒到浑身颤抖。

他的肩膀被谭诺轻轻环住肩膀，安慰般低声说：“别生气，不值得。”

虽然谭诺的安慰很温柔，可苏淼的话实在是太过分了，方黎如何也疏解不了。

一个朝夕相处的同事，为什么会在外人面前说这种话？

“我不是生气，只是伤心。”方黎的声音轻得仿佛不是自己发出来的。

“不伤心。”谭诺的语气更柔和了。

听起来像在哄孩子。

方黎继续竖起耳朵仔细听，大概知道了其中干系。

原来周庸观望了一个月，从室内乐音乐会成功之后就在考虑，所以苏淼在那时就预订了这间餐厅，为的就是庆祝他这位周老师来浦江爱乐。

而且，苏淼话里话外，都让方黎不得不怀疑周庸允诺过他什么，以至于今天开会时，在得知周庸来浦江泡汤之后，苏淼的表情会如此难看。

这倒没有什么，毕竟如果关系好，提前允诺一些事情也是无可厚非。

然而，当方黎听到苏淼和周庸提起要去爱丽丝乐团的时候，他实在坐不下去了。

与此同时，谭诺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走吧。”

虽然心疼这些美食，而且还有甜品没上，但是他还是和谭诺一起离开了，他怕自己一时按耐不住跑去跟苏淼对峙，那就是真的难以挽回了。

坐回车里，方黎整个人瘫软在座椅中，手里握着那只乌龟玩偶，指尖轻轻摩挲着，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

“可惜那些鱼了……我还一口没吃呢。”方黎喃喃自语。

随后，他听到身旁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他转过头，就见谭诺正无奈的看着自己，他见状耸耸肩，叹了口气，说：“我也知道苏淼在另寻高就，这也是无可厚非，可是，谁知道他……”

谭诺说：“不要因为不值得的人费神。”

“我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毕竟跟苏淼共事过几年，这人虽然眼高于顶，经常搞职场霸凌，但演奏技术还是过关的。”方黎说到这里突然觉得没什么底气。

谭诺正起颜色，问：“职场霸凌？”

方黎顿时哑口无言：“嗯，我也不是没管过，只是……”

谭诺沉吟片刻，说：“这样的人，离开浦江不一定是坏事。只是，他不一定真的会走。”

“为什么这样说？”

“据我所知，周庸要担任爱丽丝乐团的音乐总监，但是那边的团长话语权很大，恐怕不能满足苏淼的愿望。”

方黎点点头，思考着谭诺的话，突然之间，他的脑子里划过一道闪电般的想法，这令他顿时瞪大眼睛，浑身发麻。

“所以，周庸是不是答应苏淼，他来浦江之后，就……”他甚至不敢将后面的话讲完。

“对，”谭诺那双本就深邃的眼睛陡然变得无比漆黑，“苏淼觊觎的是你的位置。”

方黎头皮都炸开了。

是啊，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值得苏淼这么费尽心思的筹谋？

“我……我是不是应该找他谈谈？”方黎已经方寸大乱，理智告诉他应该冷处理，可他又觉得还是摆到明面上更好。

谭诺的视线恢复了柔和：“只要是你希望的，做什么我都支持。”

方黎怔住了，谭诺的话仿佛一双温柔的手，理清了他心中的那一团乱麻。

“你明明知道，假如挑明，无论是谁都很难做。”方黎沉声说。

“知道，”谭诺的唇边重新漾起笑意，“不过，总要有人支持你，别怕，我会帮你善后的。”

‘总要有人支持你。’

这句话在方黎的脑海中，如倒带一般反复重放着。

他说不出话，心情变得很古怪。

随后，谭诺发动了汽车。

浦江已入夜，老城的景色好像时空交汇的十字路口，一不小心就迷失了方向。

方黎望着迅速掠过的景色，疲惫的大脑竟有些困倦。

这时，车经过了梧桐路。

他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因为这个地方实在是太过熟悉，那些前世记忆，有太多关于这里的片段，尤其是道路尽头的一栋红顶洋房。

上一世的他住在这里，他十分肯定。

“说来奇怪。”

一路沉默的谭诺，在路过那栋洋房的时候，突然开了口。

不知为何，方黎的心跳陡然加速，他望向对方，凝视着那英俊的侧颜，问：“……奇怪什么？”

“明明很少来这边，可我总是觉得自己对这条路很熟悉。而且熟悉得不太正常。比如说刚刚路过的那栋洋房，我清楚地记得里面的样子，甚至几层、几间房都知道。”

谭诺每说一个字，方黎的头就疼一分，无数混乱、色彩或鲜艳或暗淡的记忆一并冲进大脑，最后化作一道白光，令他头痛欲裂，只能难过地紧闭双眼。

好像有人在呼唤自己，可他却什么都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