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婉清做出一副哄小孩的模样，撕下了一小块的馒头来在女孩的唇边晃悠。

这些吃食拿出去热是不可能的了，但女孩身子虚弱，又发着热，一天不吃东西是肯定不行的，她也只能想找个办法了。

更何况面前这个女孩对她来说，不论是在心性还是年纪上，都确实还是个小孩子，小孩子哄哄就好了嘛。

女孩一脸凝重地看着她，看向了那只被撕下来的冰馒头，暗暗皱起了眉。

萧婉清见她这样，失笑一声，眸中却带了浓烈的怜悯和苦涩，她将那块馒头塞进了自己嘴里道：“放心吧，没毒。”

随后萧婉清便将手里剩下的那一大块馒头递给了她：“呐。”

女孩松了松表情，略微显得有些愧疚起来，她伸出贴满伤药的双手，小心地接过了那只冰冷冷的馒头，慢慢吃了起来。

她之前流浪街头，什么都没有，全身上下都只有那柄短刀，渴了就喝护城河的水，饿了就挖地上的泥土和草根吃，吃到有毒的闹了肚子，疼得死去活来也只能干受着。

偶尔有几个好心的人赏她几盘吃剩下的菜梗，那味道几乎和呕吐物一模一样，但为了活命，她也只能吃下去。

那些人看着她，就和看一只流浪街头的狗，一边讥讽地嘲弄，一边还要走到旁边给她来上一脚，瞧她那满脸都是恶心的菜汤，嫌弃地咂咂嘴，又拳打脚踢一顿地离开。

可怜的孩子吃顿剩下的菜汤混合物，都还要被打地全身是伤。

后来有个京城当官的看上了她，那人官当的也不景气，天天来路头买酒吃肉，却是锦衣玉戴，他见这女孩生的漂亮，给她一块干净漂亮的饼，对她说自己是城里的大官的，问她要不要去他府上做事？

可怜的孩子被这衣冠楚楚的人渣骗了去，才知道那是个假官，而这假官给她的饼里下了药，转眼就要将她带到了青楼去，要送给一个真当大官的做小妾。

她砍断了那人的一根手指，跑了出来，可却也被打断了三根肋骨，她跑出了城去，却又在山上遇到了野狼，好不容易狼口逃生，她无处可去，只能再一次回到这座城。

她托着浑身的伤慢慢走在这布满白雪却繁华无比的京城，却觉得到处都凄凉，寸草不生。

她走到那充满芳香暖帐的烟柳之地，大红的挂彩刺花了她的眼睛，来往人群的喧闹刮地她耳膜生疼。

她走到了一间听不见那喧闹声的巷口，坐在了那堆白雪上等死，可却又遇到了现在面前的这个人。

她带自己上了车，体会了她从未体会到的温暖，她给她上药，轻声温柔的询问，又给了自己一个能听的名字，现在，还给了她一个又大又白的甜馒头。

女孩吃着那只冷冰冰的馒头，慢慢地却在那微淡的甜味里尝出了一丝咸，不觉中，她好像落下了泪来。

越吃到后面，她就越激动，直到口中再也塞不下那小小的馒头，被噎地差点呕吐，胸口疼地像穿刺，却也没有将那馒头吐出来。

萧婉清在她面前看得心惊了一下，骤然伸手触了触那孩子滚烫的面庞，抚去了那滴快要落下的泪：“……慢点吃。”

“呜……”女孩抽泣着，胸口像碎裂般地那样疼，她蜷起了身子，忍不住往那份温柔的白松木味里靠。

萧婉清伸开手，接住了她，轻轻拍着她后背没有受伤的地方，那姑娘就和一只被人虐待后丢弃的小狗找到了新家一样，抱着萧婉清狠狠地抽泣着。

然而女孩突然间又狠狠地拽住了她的袖子，呜咽着道：“你早上为什么没来？”

那声音听起来怪怪的，她嘴里含满了白馒头，又委委屈屈的，让人很是心疼。

她拽着萧婉清的袖子，却不敢直接抓她的手，她想知道这个人倒底是不是又在骗自己，就像那种给你一点甜头后，再把你给卖了，如果是那样，她现在就用手里的这把刀直接杀了她。

然而她不想那样做，光是闻见梦里带她上车的那股松雪味，那种久违的温暖，她又怎么舍得将刀架在这样一个人的脖子上？

说白了，她就是不敢杀人，她从来没杀过人，就连那个差点把她卖掉的人，她也仅仅只是愤恨地剁掉了他的一根手指而已。

她只是想听面前的人解释，尽管她的回答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但只要她能解释就足够了。

“啊……抱歉……”萧婉清微微低了低头，她原以为这孩子没把这当一回事，再加上她晚上过来就发现这孩子发烧了，也没想着要和她解释。

现在她说起来，萧婉清才明白原来她还是那么在意的。

萧婉清沉默了一会，道：“早上我有些别的事……没法出来。”

女孩拽着的她的力度稍微小了一些，可她扭着头，似乎是在为她担心。

萧婉清看着她想了一会，便问道：“你一直在等我？”

女孩没有回应。

“你在生气吗？”萧婉清轻轻抚上了她的后脑。

她的声音里藏着一丝亲切的笑意，女孩蹭着她的外衫，又往她身上靠了靠，才用着那干哑地和沙砾一般的嗓音问她道：“是因为我吗？”

萧婉清的揉着她脑袋的手顿了一顿，眸中微暗，遂而她笑道：“说什么呢。”

“我都知道了。”

萧婉清愕然听着她这些没头没尾的话，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接着又听见她说。

“你被你父亲罚面壁的事情。”

萧婉清哑然片刻，后来想定是那两个来送饭的人说了什么，被这孩子给听去了。

遂而萧婉清温柔地抚着她的脑袋，轻笑道：“没有，不是因为你，别担心。”

女孩沉默着，她分不清这人话里的真假，可她那样温柔又坚毅的抚慰让女孩没办法不去相信她。

“你为什么不喊我的名字？”又过了一会，女孩开口问她道。

面前的人给了自己名字，却从来都没有喊过她，如果她不喊，那又为什么要给自己这个名字？

“你是说……”萧婉清愣了一下，遂而低头看着那个别扭的孩子，又突然间恍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揉着她后脑那柔软贴合的长发笑道：“你喜欢那个名字吗？”

女孩拽着她，迟疑了一会，痴痴地点了点头：“……喜欢。”

萧婉清笑了，嗓音里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轻松，她更加轻柔地抚摸着女孩的发背，微微垂下了眸：“那……阿溯？”

那一刻，她似乎抛下了以往所有的一切，被欺骗，被□□，被当畜牲一样的使唤和叫骂。

又无论她以后是什么身份，换了多少个名字，能撼动她的，从来都都只有萧婉清口中说出的那两个字。

她也从来没想过，像萧婉清那样清冷，高贵到遥不可及的人，也会有一天那么卑微地匍匐到尘埃里，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喊她一介小卒的名字。

但现在，女孩只是紧紧地拽着她的衣袖，像是湍急水流中唯一一根救命的稻草，抛出了她在这座繁盛又荒凉的京城里，最后所剩下的真心。

而那一缕深埋在冰雪中的松木香，亦成为了她此刻唯一可以依赖的避风港，以后也将会是她永远不容亵渎的圣洁。

萧婉清静静地等着她，直到那女孩干哑的喉咙里，发出来一声几乎不可闻的答应。

“嗯……”

萧婉清不禁笑出了声，觉得好像捡了只受伤的小狗回家，给了她点食物，又喊了给她取的新名字就高兴地冲你摇尾巴。

看她那凶巴巴却又一脸别扭地模样，也实在太可爱了一些，她觉得自己捡到宝了。

“你把头抬起来。”萧婉清顺着她耳边的发道。

林溯听话地乖乖照做了。

萧婉清面上挂着一丝淡淡的浅笑，她抬手又试了试那孩子颈间的温度，遂而轻叹一声，替她拢了拢披在身上的那件大袄，柔声问道：“冷吗？”

林溯低着头摇了摇，她只是觉得胸口很重，像是压了几千斤重的大石头一样，喘不过气来。

萧婉清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她看出了那姑娘很累，好像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

“要是冷的话，明日我再差人给你送一些炭过来。”说着，萧婉清收回了手，起身挪到了床边。

她又要走了，林溯说不出什么话来留下她，也不敢伸手挽留她，只是微微敛了眸。

然而下一秒，萧婉清那双清冷幽邃的眸再一次落在了她身上，却带着深深的关切，姑娘举起了手指，数落她道：“你不许再不吃东西了。”

林溯被指地愣了愣，恍惚地看着面前多出来的那节白玉指，点了点头。

萧婉清慢慢收回了视线，连带着那只干净白皙的手。

“我接下来两天没办法再来看你了，给你送的药和饭你都要乖乖吃完，这样你才能好起来，知道了吗？”萧婉清边叮嘱她，边下了榻，而后姑娘站在离那孩子不远的地方，回过头来看她。

林溯抬头看着她，闷痛的胸口涌上一阵突如其来的失落，相比方才更加难以掩饰，全部都暴露在了她那双偶尔浑浊，却无比凛冽的双目中。

让人想不发现都难。

“那两天后，你还会来吗？”孩子干哑的嗓音里又带上了一丝轻颤，却是终于决定开了口。

萧婉清瞧着那孩子卑微又可怜的姿态，愣在了那里，遂而她垂眸，唇边带着丝丝的无奈又苦涩的笑，只是她眸中依旧温柔而又坚毅，轻声道：“会的。”

林溯愣了愣，她明明应该高兴的，可心里却隐隐觉得不安，她低下了头，觉得自己不该这样，然而转瞬之间，她听见头顶传来了姑娘的一丝略带愉悦的笑：“我送你个东西好不好？”

林溯抬起头，却只见到了那个姑娘转身的背影。

“你等我一下。”萧婉清跑出去，转眼推开门关上，消失不见。

过了一会，她从外面回来，贼兮兮地在门口探了探脑袋，看着坐在榻上的林溯，在那孩子疑惑的目光里，萧婉清笑着推门走了进来，手里还带着一只老旧的布偶。

萧婉清走到床边，将那只布偶举到了林溯面前。

“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