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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柳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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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觅小他四岁,他被火祭的时候,归觅也不过才十五。

他们是在镜月墟里认识的,那时镜月墟还不是冥婚渡口,而是鬼族用来关押人族俘虏的地方。那次鬼族夜袭驻地,卷走了一大批族人。他跟宫旭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要三长老文起领兵为他们打掩护支开镜月墟的多数鬼兵,他们二人则暗中潜入镜月墟解救族人。那次作战酣畅淋漓,大杀四方后还全身而退。

而他救出的人中,就有归觅,归觅小小一个,差点被落下了,还是他冒危险单独掉头回去救的。

后来小家伙就黏上了他,但他很忙。不仅要跟宫旭一样出征调兵遣将,还有他作为阴命大祭司的职责,精进道法。在他之前,虽然道人的数量不少,但受限于道法粗陋,形式也单一,战力不强。

归觅常来寻他,见不着人的时候就留一些小玩意儿,久而久之他也就多了许多东西,或是路边开得正盛的野花,或是他自己做的竹蜻蜓,能飞很远……反正杂七杂八的,不管用不用得着,他都细心收好。

但有一次,他送了柳枝。

柳木是吉木,柳枝是人们传递祝福最常用的,可惜柳木主阴,又有灵气,他不敢轻易靠近。

……

他经常研究道法至深夜,努力多时,而在那天夜里他研究开光之法颇见成效,朗月星稀,心情颇好,便离了自己的营帐随意散散步。路过武馆,却听见里面还有刀刃破空之声,力道很足,仅凭声音便能感到速度之快。

他一时好奇,上前去瞧了瞧,竟是归觅,这么晚了还未松懈。见是他来,归觅亦是怔了怔,随即转了转手中的雌雄双刀,抬了抬下巴示意:“大祭司,来吗?”

“来!”他随手抄了把剑架上的长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两方相斗,兵刃相撞擦出了细微的火花,锵然有声。

归觅的武法比他想象的精湛,约莫过了十几个回合,他便深深感受到了道者跟武者的差距,实在没控制住,拿道法挡了一击。见他都用道了,归觅也没好再继续下手。

“大祭司,你这用剑,看起来跟跳舞似的。”

“……你的刀法很精妙,”他有些窘迫,适时地转移话题,“你想入将门吗?”

“当然啦,不想入将门的武者不是好武者!”

“那等你入了将门,我便把那年祭祀礼的祈剑送给你。”

“真的?”他亮晶晶的眸子闪了闪,“为了大祭司的承诺,也要冲进将门!”

他年纪小,又勤奋苦练,假以时日有所成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没过一年就真的入了将门,以九岁的年龄成了当时族里最年轻的将领。他也信守承诺,将那年祭祀礼的祈剑送给了他当做入将门的贺礼,而他送了柳枝作为回礼。

他本该毫不犹豫地拒绝,但他犹豫了。

知道他不宜接触柳木的人寥寥无几,他印象中只有宫旭、空候还有文起。他不想让知道这件事的人太多,让自己的与众不同又增一条,也不想让人们觉得自己是个怪胎。故而面对那些要送柳枝祝福他的人,他都礼貌地回绝了。

大概会有人传:大祭司是个不近人情的人。

但哪怕这样他也仍旧固执地认为,这要比被当做怪人好。

那时他跟归觅两个人坐在山坡上,他递来柳枝,抬眸认真:“上次芦堤一战,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河堤旁的柳木都遭了殃,撤军的时候,大祭司似乎很失落,还朝河堤的方向望了一眼,应该是很喜欢柳木的吧?”

他惊诧于归觅的心细,连自己收兵时回望了一眼这样的细节都注意到了。他说得不错,自己的确很喜爱柳木,就像向往一个平凡的祝福。

但他这样的人注定得不到凡常。

那个人族小将的笑容那么干净,话语亦是无邪。他既不忍心,又像得到了一个满足自己心愿的机会,将那柳枝轻轻握在了手里。

他其实很忐忑,但悄悄收一次柳枝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回去之后便找了个瓶子将柳枝插进去,摆在了房间里,每次进出都能短暂地欣赏片刻,成了一种别样的乐趣。或许是友谊的保佑,他没有出什么大问题。

但没过几日房间里的柳枝便不见了,他询问之后才知道,是他的师叔文起来过,将柳枝带走了,应该是扔掉了。

他一时气闷,好几日见到文起都冷冷的,甚至还吵了一架。纵使心知文起是为了自己好,却也拗不过这口气。

后来回想起来他才明白,那不过是多年压抑下的少年叛逆罢了,越得不到的就越想得到,那节柳枝对他来说已经不再局限于友情那么简单了。

而是他永远也得不到的自由,他永远也不能拥有自由接受祝福,融入人们的权利。他就像一尊被供起来瞻仰的雕塑,孤独而冰冷。

归觅对他也便成了一个独特的存在,会给他讲一些琐碎的日常小事,鸡毛蒜皮,也可以畅谈天下大事。他不会在乎他阴命大祭司这样高高在上的身份,也不会关注他极阴而通鬼这样近乎于可怖的事实。

只是朋友,是普通人,仅此而已。

到后来他提分三界的说法,反对声激烈,甚至连他的好兄弟宫旭也不赞成,也只有归觅。

“你觉得分三界到底有没有道理?”他忍不住问他。

“有啊,怎么没有,凭鬼族的强大,混战无果,还不知要拉扯到何时,若是能分三界而共和,三族各相安好互不侵犯,岂不美哉?”

“那为什么他们都不支持我?”

他仰着头认真想了想,耸肩道:“大概是因为……分三界更困难。”

归觅信任他,但这毫无保留的信任并非狂热而无知的,相反,越成长,他越以一种理智而纯粹的态度来对待晤虞这个是非之人。

越接近,他也越能理解到晤虞的崇高,和崇高背后的悲仰。

只有他能真正说,晤虞此人,光明而绝望。

胜败乃兵家常事,但人们对晤虞的期望格外高,他们期望的极命之人应该是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仇海之战战败之后,晤虞给他修书一封,写到:

尸山血海,遍地腥云,吾不堪所向披靡之任,若不能定天下永垂不朽,但愿死沙场,黄沙埋骨,不求善终。

他心头忽然涌上宿命的迷惘和悲哀。

……

脱离上古已经许多年,孟往再回想旧事,才看得出:走正确的路有时往往比错误更艰辛。所有才有许多人坚定不移地踏着谬误。

他跟归觅两个,一个撞得头破血流,一个至死不肯回头。

他最后一次见归觅的时候,已经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

“我若出事,你什么也不要做。”他们最后一次共饮,他亲手斟了一盏苦芦茶递给他,嘱咐道。

“为什么?”

“螳臂当车。”

归觅性子刚正,他害怕他白白丧命。

“我做不到。”

他已经猜到了这个答案。

他默了片刻,随即一饮而尽,猛地摔盏,砰地碎了一地,冷声道:“今日之后,你我再无情分,我的事不用你管,我也不会再关心你分毫。”

苦芦茶的淡香仿佛也被摔开了,迟迟不散,勾起隐约的回苦。

归觅微微垂眸,良久,才应:“我答应你,若是有违此言,日后不得善终。”旋即亦是一饮而尽,将杯盏狠狠摔向地面,掀帘而去。

……

若是有违此言,日后不得善终。

说的那么信誓旦旦,还不是违背了,不得善终了,骗子。或许他敢发下不得善终这样的毒誓,从一开始就是没有打算善终的。

但为晤虞而死是一种不幸。

……

他葬身于熊熊烈火,垂死之际听到有人在呼喊……

“大祭司不会背叛我们!”

一遍又一遍。

……

再后来归觅擅闯大行祭坛来放走了他的魂魄,他无法开口,只好绕他三圈才离去。

可是又能去哪里呢,天地之大,竟无处容身。人族容不下他,鬼族就会是归途吗?

他宁愿永世漂泊,可是还没过多久,冥王便派了大批阴兵鬼将来将他抓去了冥府,逼他归顺。他找了个机会挣脱鬼门,从地府往阳间,企图夺舍还阳,这一去却只亲眼见证了归觅被处决。

……

地狱归来,当所有人都喝下孟婆汤遗忘的时候,奈何桥边故人再聚首。

这近千年来,归觅已经轮回了一世又一世,只是当年那个背负希望的人却早已化鬼,不复当年。冥河悠游,几川烟雨,他们再谈起旧事,他说:“他们对不起你,但你不曾辜负过他们。”

或许他是想宽慰他,过去了无意义,从此不必执迷。可他不喝孟婆汤,不像凡人那样一世了一世,他这个早已被因果缠身的人,是做不到放下的。

他递过来一节柳枝,抬眸认真,就如同曾经:“这是我死去的时候握住的,送给你,你喜欢的。”

而他也像曾经那样轻轻接过。

奈何烟雨微微沾湿了衣衫,故人心绪,孟婆汤缓缓入喉,他只说:“你这孟婆汤,太寡淡了……”

……

***

“太寡淡了,为什么啊,是因为那一生太平淡了吗?”手中的暖炉渐渐也凉了,她没有去添炭,问他。

“不是。”孟往淡淡否认,“我曾起过私心,放走了一个亡魂。”

他换了孟婆汤,成了一碗清水。

“但我害了你。”

……

他没想到,自他选择洗去所有人记忆,孟婆汤就慢慢被纳入了天道,不可违逆。因着自己的私心,他没有逼迫归觅的亡魂喝下孟婆汤,归觅的魂魄再返人间,带着曾经的记忆,因果太重,阴灵未歇,招了人间枯鬼。

他没能安然活过那一世,便脱离人道成了阴魂。阴魂煎熬,还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灵魂渐弱、魂飞魄散。

翎玉一愣,声音很轻,仿佛是怕加剧了他的不安:“可我现在还好好的。”

“是,我不会让你做鬼,后来……我一直赎罪。”

他要归觅返阳重新做人,但这毕竟是有违天道的事。他便取一魂为筹码,亲自跟天道下了长久的灵魂赌约——让归觅还阳,只要归觅冥冥之中偏爱柳木,就能够一直轮回,算他赢;若有一天归觅不再为柳木悄悄悸动了,从此不可再入轮回,算他输,他要失去一魂作为代价。

而被他作为筹码来下赌注的那一魂也从此染上了柳青色。

“但你没有让我输,至少到目前为止。”这应该算是一种长足的安慰。

冥冥之中吗,翎玉偏头望了望院落中的柳木,心潮起伏。原来有时突如其来的感动和莫名的悸动,竟都有着难以言喻的曾经,说不清道不明,心痛神痴。

“这太危险了,要是有一天我不再偏爱柳木了,你怎么办?”

“失了一魂,或形同痴儿,或沉睡不醒。”

雪下大了些许,斜着飘过来铺满了台阶。

“只要你偏爱柳木,就可以生生世世轮回为人,我便也不会失魂,所以……请不要忘了去爱柳木。”

她别过头去,没让他看见滑落的眼泪。

……

纵算通过与天道下赌约成功让归觅还阳,可归觅终究是损了命魂,阳人没有命魂作保,便容易生出各种劫数。他便下了无定命劫,替归觅背负所有。

他们谁也不想忘记谁,他才起了私心,没让他喝那一碗孟婆汤,可没想到还是害了自己最珍视的人。

他这一生都没做成什么好事,到头来还要经受这样的苦难,亲手酿成了唯一的朋友的悲剧。

后来轮回司便有了那一条规矩,若非自跳忘川等待千年,谁也逃不过一碗孟婆汤,若有逆者,便由轮回司守军强行灌下去,若仍旧反抗,便会被刺穿喉咙。守军之中凡有不忍心而私自放魂者,杀无赦。

不喝孟婆汤便入轮回的后果,没有人可以承担得起,归觅是他放过的第一个,也会是最后一个。轮回司这唯一一个特例,让他以最无情的姿态站在了所有人面前。

前尘爱恨难忘者万千,不知有多少要投胎的亡魂苦苦哀求他,但他再也不会答应任何人的请求,哪怕受尽非议和咒骂。

所有人都说,奈何桥边断缘的孟婆最是铁石心肠,冷漠绝情,从来不多看那些亡魂一眼,置人间疾苦于不顾,只是远远地看上他一眼便会心生寒意。

他根本不屑于解释,渐渐地也觉得,轮回司主事这个位置,最无情才最应当。

……

可再也没有人记得他了,从此孑然一身。

孟婆存在的意义就是遗忘,而他成功了。

故人心,长安道,折柳不断,灞桥春多少。

他也再没有收到过柳枝了,只有自己去人间一趟,折了一枝又一枝,放在翊灵书院的后园,那个自己的坟前。

后来上古渐渐远去,人间步入了其他的时代,他偶尔会入人间看看归觅,归觅每一世身份不同,性格不同,命途也不同,每一世初见,归觅都问他怎么称呼。

而他说:“我叫晤虞,是个道人。”

连他自己也觉得可怜,后来便再也不这样介绍自己了,转而变成仅有的两个字:

“孟往。”

作者有话要说:摸摸我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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