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玄的手扣得很紧。

叶楚辛掰了好几下也没有掰开，密密麻麻的利箭又还在不断朝他们笼罩过来，不由急道：“他是你弟弟啊！你平时最亲最疼的弟弟！你快清醒过来看清楚，快松开他……”话同样未完，戛然而止，池玄甩铁链对抗利箭的手扣上了叶楚辛脖颈。

叶楚辛的呼吸立即困难起来，整张脸涨红，本能地挣丨扎反抗，想用力推开池玄。

并且由于池玄的手扣住了她，竟然不再抵抗利箭，可以说唯一抵抗利箭的力量都没有了，三个人等于是站着当箭靶给人丨射，叶楚辛不得不在挣扎的同时急忙挥剑来砍。

要是搁平常，她也愿意像池临这样一动不动，先想尽办法唤回面前之人的神志，并坚信他一定能清醒过来。可现在情况毕竟不同，有那么多想杀他们的人，尤其是密集如雨点般的利箭没一刻停过，那些人根本不会给他们任何时间。

这种情形下，生死关头，池临还一味地想让池玄认出他，叶楚辛不由怒瞪池临，喘丨息地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反抗！”

池临：“哥哥会认出我的，他不会真伤我。”

“你再不挣脱开，去挡住箭，在他还没有认出你之前，我们都要死在这箭雨下了，包括你哥哥。”力不从心，叶楚辛很快支撑不住，将手中的剑塞池临手中，“快啊！”池临闻言，快速理清眼下的当务之急，终于抵抗，一掌打开哥哥扣住他脖子的手，转身用叶楚辛的剑抵挡扑面而来的箭雨，把这些箭当成人一样来砍。

手上挨了一掌，被“袭击”的池玄眼中的杀气刹时更重，一掌就朝池临的后背打去。几乎是同一时间，叶楚辛不管不顾地抱住池玄手臂，拦下池玄，并不顾池玄身上中的箭，踮起脚尖楼上池玄脖颈，就朝他猩红的眼亲去。

尤记得那次在海上，她这么做明显有用，希望现在仍有用！从这只眼到另一只眼，既是亲，也是舔，叶楚辛忍下对鲜血的抵触，丨舔丨掉池玄眼角的血。

池玄没有眨眼，猩红的眼中没有一丝波动与变化，一身的杀气也不变，但扣在叶楚辛脖子上的手没有再收紧。叶楚辛的呼吸依旧困难，但没有变得更困难，不难感觉到脖子上的那只手停住了，心下暗喜。

对面的风灵眼看着这一切，邪魔明明已经失去神志，几天来已经杀了这么多人，几乎是看到人就杀，可现在叶楚辛一来，居然又不杀了，还和叶楚辛这般“卿卿我我”。就好像之前那次在岛上，他伤她那么重，甚至险些杀了她，对她毫不留情，转头却跟着叶楚辛跑了，就那么把她丢给中媚丨药的司空影。

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可恨！风灵咬牙，命令所有士兵加倍放箭，自己夺过一把弓箭拉弓上弦，狠狠对准叶楚辛。

她到底哪一点不如这叶楚辛？是没有这叶楚辛年轻？还是没有这叶楚辛美貌？他要这么对她！利箭，呼啸而出，带着凌厉风声。

池临挥剑砍落。

云止跟着取过弓箭，也搭弓上弦，对准前方，冲所有放箭的华辰国士兵与西陵国士兵道：“如今，不是我们杀了邪魔，就是邪魔杀了我们。如果你们不想葬身雪山，落得和那些已经惨死的人一样的下场，就做最后一搏。是他们死，还是我们死，就看你们自己了。”话落，利箭飞出，直冲池临。

士兵们自然不想死，没有人会想死在邪魔手中。

被云止的话这么一激，比风灵下的死命令还管用，士兵们振作起来压下心中的惧怕与胆颤，一鼓作气，一只只利箭愈发努力放出，弦也拉得更满。师凤渊看着风灵与云止这两个女人一起“发疯”，他之前一直不想杀池临，是不想与池州国为敌，但眼下这情况也由不得他了。

攻势太猛，池临渐渐有些抵挡不住，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叶楚辛道：“退，带哥哥往后退。”叶楚辛明白，搂住池玄脖颈的双手改为使劲推池玄，但是完全推不动，急道：“我们往后退一点好不好？这里太危险了，我们先后退。”

池玄毫无反应。

忽然，有一只利箭池临没能挡住，瞬间滑过叶楚辛的手臂，射在池玄的手上。

叶楚辛吃痛，闷哼了下，想为池玄拔去手上与身上的箭，可又不敢贸然动手。

身中这么多箭，要是搁其他人，早倒下了。被丨射丨中的池玄一把推开叶楚辛，朝前方走去。

池临发现，急忙一只手拉住哥哥，“哥哥，前面是火药，不能过去。”

被推开跌到地上的叶楚辛，差点摔在血淋淋的尸体上，一身的衣袍都很快被雪地上的血染红，可根本顾不得看一眼，迅速爬起来，从后面使劲拉住池玄的手臂。和那次海上比起来，他的情况显然更严重得多，同样道：“不要过去，他们准备用火药炸死我们！”池玄依旧没任何反应，只是往前走。叶楚辛与池临两个人一起拉都拉不住。眼看距离地面铺的火药越来越近，再走不了多少步就要踩到了，叶楚辛快速看向前方，黑压压一片的人中只认出一个风灵，对于没有戴面纱也没有戴面具的云止半点认不出来，也没时间去认。电光火石间，叶楚辛冒着箭雨大声喊道：“风灵公主，你毕竟也喜欢他，为何非要逼到这程度不可？”风灵手中的箭始终对准叶楚辛一个人。

叶楚辛：“是不是真的得不到就要亲手毁掉？若真如此，难怪玄会对你不屑一顾。”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风灵猛地咬牙。只要能过了眼下这一关，叶楚辛豁出去了，“难道我说得不对？那你现在在做什么？难道不是伙同其他人一起来追杀他？我不妨告诉你，玄向来吃软不吃硬。你这样，只会让他更厌恶你，也更远离你。”

云止不傻，当即洞穿叶楚辛的意图，对风灵道：“风灵公主，千万别上她的当，什么吃软不吃硬，你对那邪魔难道还没有用软的过吗，可他还不是照样这么对你，你可别被她骗了。”

“用不着你提醒！”风灵怒吼。要不是因为一起对付邪魔，师凤渊又对她很不寻常，她早就杀了她了。这女人，总是这么自以为是，好像高人一等，别人都是傻瓜，就她一个人聪明。

云止是真担心风灵会临时反水，先前她就和师凤渊好好商量过这个问题。

只是，现实的情况远比她和师凤渊商量时预测的各种情况都惨烈得多，他们这么多兵马居然被邪魔一个人追着杀，那时商量好的计策这时都不能用，所以更加要杜绝风灵反水的事情发生，不能再雪上加霜了。

云止不理会风灵的恼怒，紧接着转头大声冲叶楚辛道：“什么伙同其他人追杀他，叶楚辛，你该不会以为这是风灵公主与邪魔之间的私人恩怨吧？你还想用这手段来让风灵公主对邪魔手下留情？本座今天就不妨告诉你，我们这么做，全是为了正义，为了天下苍生，才会一同聚集于此，同心一致诛杀邪魔。十二年前，邪魔屠杀了京城，杀了多少无辜的人，罪行罄竹难书，像他这样的邪魔全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你说什么？”叶楚辛难以置信。

什么邪魔？什么十二年前？什么屠杀京城？这些不是应该指被囚禁在皇陵中的那个邪魔吗？为何对面之人居然会用在玄身上？难道……叶楚辛浑身一僵，努力拉着池玄的双手不觉一松。

池玄往前走的阻力明显减少，又一步向前。

池临顿时侧头怒对叶楚辛道：“你干什么松手？我警告你，你别听她胡说，她骗人的，哥哥怎么可能是邪魔。”

云止的声音还在传来，和密密麻麻的利箭一起，“哦，对了，你好像至今还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三天前最开始的时候，觉心那老秃驴也跳出来阻拦邪魔，没多久被邪魔重伤，幸得宿风搭救。

宿风带着觉心后退到她身边，劝她快点退。

觉心拉住宿风的手，撑着最后一口气让宿风快去密室找叶楚辛，说“只有叶楚辛才有一线机会劝阻得了邪魔”，还说“叶楚辛至今还不知道邪魔的真实身份，只要将邪魔的身份告诉叶楚辛，相信叶楚辛会站在天下苍生这边”。可是还没说出密室究竟在哪，觉心那老秃驴就晕死了过去。

当时也没看觉心是生是死，他们所有人急着撤退，就把觉心那老秃驴丢下了，昏迷不醒的月小乔也丢下了，哪还顾得了他们。

之后，他们且战且逃的过程中意外经过密室外，她想命人去挖开那一大堆雪，杀了躲在里面的池临与叶楚辛，结果还没等她的人挖开，他们不得不再退。

现在回想起来，看着前方的叶楚辛还这么护着邪魔，并且来挑拨风灵反水，云止冷笑不止，不介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怎么样，现在知道他一直对你隐瞒身份，从始至终欺骗你，什么滋味？你自己好好看看眼前这一切，看看他已经在雪山杀了多少人？这样的邪魔，一旦让他下了雪山，到城镇中去，还会有多少无辜百姓遭灾？后悔了吗？还想要护着他吗？”

“假的，全是假的，是她编的。可恶，这些人不但想杀哥哥，还往哥哥身上泼脏水，挑拨我们。”池临怒不可遏地大骂，声音和云止的声音直接交丨叠在一起，企图扰乱叶楚辛的听力，没人会比他更清楚哥哥不想让叶楚辛知道他的身份，何况还是在眼下这种情况下，“你要是敢信一个字，看我不灭了你！”叶楚辛已经彻底被这个消息震蒙了，整个人无法反应。

虽然池临说的很有道理，可回头去想，也不是无迹可寻。

难怪他从不提他的过去，难怪会有四条锁着他的铁链，难怪当初峡谷中与岛上那些人会那么怕他，难怪……云止大笑，池临以为他这么说就可以否认邪魔的身份了？真是幼丨稚又可笑！“叶楚辛，他才是在骗你。他是女皇的小儿子，和邪魔是亲兄弟，他们联合起来骗你，把你骗得团团转。”

池临怒骂：“你个该死的女人，你等着，我肯定会亲手杀了你，把你剥皮抽筋，剁碎了喂狗！”

云止：“哈哈，你自己今天就要命丧在这里了，还想杀别人？这么多年来，皇位上那个女人就是这么教你的，狂妄自大、不自量力？哦，本座差点忘了，她忙着争夺权势帝位，哪有时间管教自己的儿子？再说了，上梁不下下梁歪，她自己那副样子，怎么可能教出好儿子。”

池临杀气凛冽，只恨不能飞过去直接宰了云止，“你有什么资格说她？你能比她好到哪去？你比她还可恶！”

“你不是不承认你哥哥是邪魔，不承认你自己的身份吗？怎么，你都不承认，又怎么知道本座比皇位上那个女人还可恶？”云止大笑不止，笑容中明显多了丝得意。

池临这才惊觉上当，不再和云止这个狡诈又可恶至极的女人隔空对骂，一边继续死拉着哥哥，一边抵抗利箭，因拉不住而明显被哥哥带着不断往前去，死不承认地冲叶楚辛吼：“快，快拉住哥哥啊，还愣着干什么！你忘了哥哥平常是怎么对你的了？不管那女人说了什么，你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轻信敌人？总之，哥哥对你说的一切才是真的，前面那女人说的全是假的。”一步一步，池玄对一切都毫无反应，始终不停地往前走。

眼看雪地上铺的火药就在前面，再有一两步哥哥就要踏上去了，池临前所未有的焦急，“亏哥哥以前对你那么好，你现在是不是要眼睁睁看他们炸死哥哥！”

对面的师凤渊、云止、风灵开始命令人点火，只要再有几步，邪魔走到一整片火药铺着的中间，就是大罗神仙也死无葬身之地。

这时，叶楚辛终摒弃一切，先不管不顾地扑上去，从后面抱住与拉住池玄，继而绕到池玄的前方，双脚已踩上火药的边缘，面对面地对池玄急吼：“不要往前了，不要往前了你真听不懂吗！你真不记得我和你弟弟了吗？你到底是不是她说的邪魔，我要你清醒过来，亲口告诉我！”

池玄没有反应，即便叶楚辛在面前挡住，仍旧往前迈步。

叶楚辛死死地推着，不肯松手。

池临一道推与拉，但对面过来的利箭更猛了，同时做两件事根本力不从心，不得不飞身到叶楚辛与哥哥的前方去，直接进到铺了大片大片火药的雪地中央，头也不回地对叶楚辛道：“我挡着箭，你无论如何不能让哥哥再往前了，一定要想办法让哥哥后退。”

池临已经进到中央，这时候已经可以把箭矢点燃，放火箭了，池临必死无疑。

但邪魔与叶楚辛还在铺着火药的边缘，要是一瞬间邪魔往外撤，依邪魔的武功一定会让他逃掉，那就功亏一篑了。

云止暗恼，不断握拳按耐住，让自己再多点耐心，只差几步了，只要等邪魔再往前几步，很快了。要是叶楚辛不在那里阻拦邪魔，就更快了。

云止：“叶楚辛，你都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你真的还要护他？你难道想让天下苍生都死在他手里？想让十二年前的历史重演……”

叶楚辛推不动，双脚开始慢慢往后滑，距离前面挡箭的池临越来越近，距离火药中央也越来越近。她当然清楚，对面那些人在等他们全都进到最中央。

不能再往前了，一分一毫都不能往前了！叶楚辛迫使自己忽略对面传来的干扰声，让自己不要去听，不要去想，倏地从怀中取出带来的那些画像。

这些画像，是她特意回密室取的，当时就希望会有用，用力摇晃在池玄面前，“那么这些呢？”因着衣袍被血染红，有些画像也跟着被染红与渗透了，斑斑点点的血红遍布。“这些全都是我们的过往。”

“我想画下来，记录下来，以后可以装成书册，我们一起翻看。后来你也有一起画的，你也说过你想记下我们的点点滴滴。”

“这张，是我们在岛上，我牵着你的手离开。”

“这张，是我们在船上有了夫妻之实后，你霸道地让我不要离开你，还让我记住自己的承诺。我记得，我每个字都牢牢记得，可是你？你还记得吗？”

“这张，也是在船上，无边无际的海上就我们两个人，好像整个天地间就我们两人。”

“还有这张，还有这张……”

“对了，还有这张，峡谷中，我们初次见面。你问过我的，问我有没有后悔，我回答了，我不后悔，我这辈子都不后悔……”

“还有这张……”

“真的一点都记不起了吗？”叶楚辛一张张急切地说，说一张扔一张。

池玄的脚步还在往前。

叶楚辛还是推不动，她知道池临就在她身后了……这样还不能唤醒面前之人，让面前之人清醒过来！对面的火箭都已经快准备完毕，脚下这么多的火药别说是炸死他们三个了，就是三百三千个人都会炸得粉身碎骨。到底还要她怎么做？她又还能怎么做？叶楚辛想不出来，真的想不出来，终究绝望，“既然你都不记得了，我又为什么还记得？那好，我们一起忘，那就一起忘了吧，全忘了吧……”一扬手，一张张画像如漫天花雨在半空中散开，有的飘落，有的被利箭射中落远。

叶楚辛无力地滑跪下去，单膝跪地，双手搂抱住池玄的脚，眼泪也终决堤，“求你了，醒过来好不好……别往前了，不能再往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