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倏怎么可能信，但他没来得及开口问，就被略吾推搡着下了房内楼梯。

略吾房间布局很怪，下楼转过拐角后才是客厅和生活区，整体装修呈暖色调，木地板角落里还堆有干麦穗和人造鹅卵石，同楼上阴森血味的房间对比强烈。

季倏一眼找到了厨房，大力拎菜：“说起来……”

他正想问那章鱼怎么会流红血，晃眼看见略吾在客厅里翻出把巨硕菜刀，季倏心里一怵，差点咬到舌头，“……我朋友在哪？我今天来交付报酬，怎么没见着人。”

“手术中。”略吾拎刀靠近，“家属不方便探望。”

“医者仁心，你不能也骗我哦。”季倏被刀光一晃，差点把手中番茄捏烂，他远离道，“……我请问能不能顾一下我的死活呢？”

季倏退让三尺，开始烧水：“话说回来，我好奇一路了，为啥最近没看到神临派出来游街？”他想起刚买菜的时候，叔婶们缺胳膊少腿也要来挤超市，一点不怕出门撞上那群黑袍子，“还有进化派，他们好没存在感。”

“甭管，这事儿跟你没关系。”略吾洗了刀放菜板上，开始悠闲站桩等水开，“神临派只在北区活动，最近他们自己窝里斗得你死我活，没时间出门。至于进化派……可能今天和你超市抢菜的大姨里有几个。推崇进化派在七区没有前途，这地方本就是为反抗地下城‘均变论’建立的。所以说……”

“各自相安无事最好。只不过你恰好撞枪口上，画家是个例外。”略吾掀开锅，看着沸水滚滚，后知后觉问，“……烧水干嘛，我不吃番茄蛋面，老爹我要吃油炒番茄蛋！”

季倏都想撂挑子不干了：“你好难伺候！我烫个番茄皮而已。”

略吾“嗯哼”了一声，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

他看着番茄滚下锅，果皮在高温下皱缩卷起：“…你今天来不止做饭这么简单吧。‘奉献’不是你的人设，别装纯了，说吧，什么事？”

“我就不可以是单纯地心地善良吗！”季倏将番茄去皮时，自己也顺带换了副面孔，“我今天买了两顿的菜，一次性付清，你再帮我一个忙。”

略吾抱着手，没立马答应，但表现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季倏起锅烧油，在等待油温攀升的间隙里，掏出了黑砖头手机，调了一则新闻报给略吾看：“这个东西，你这儿有卖没……”

“没有。”略吾拒绝得很爽快，“这种治疗失忆症的药物是禁品，别说我这儿，就是整个星球也没有。”他听着油水迸溅音，一脸若有所思，问，“你脑子不好？”

“也…可以这么说。”季倏往锅里倒入鸡蛋液，鸡蛋起泡，瞬间发出“滋啦”闷响，“见鬼了。我头部没有经历过大撞击，自认为记忆没有出现断层，但却真实忘了很多东西，很多人。”季倏停下锅铲，一脸不高兴，“……该不会你从前也认识我吧。”

略吾耸肩，面不改色说浑话：“是啊，爹认儿子，天经地义。”他看了一眼季倏颈前的水晶吊坠，神色微凝，“别信画家那傻缺的话，你现在想想，自己最早的记忆在几岁。”

季倏：“三岁吧……那时候老妈带我去照相馆，我哭到断气来着。”季倏拿过调料，对比后倒进锅里，“但疑点不在画家或者斯兰，这种困惑我早些年就有了。我……”

季倏欲言又止：“总之，这事儿空穴来风，我能信个十之七八……盘子呢？”

略吾“啊”了声，去客厅拿了两个纸盒过来。

季倏：“？”

“将就一下咯，我不想洗碗。”略吾帮着乘菜，瞬间心情大好，“假记忆植入技术早些年就有了，这项技术发源于伽齿星的地下黑狱，刚出来的时候被炒得火热，后面由于违背伦理，被争议反噬，瞭望者下令禁了。”

季倏：“植入假记忆是人造人才有的待遇，我浑身上下保真！”[1]

但季倏愁眉苦脸地陷入沉思，佯装的底气无法化为实质，骗不过略吾，也没安慰到自己。季倏想起新闻上的失忆药丸，心跳声已经贯耳。

“是，我懂你表情，你查到禁药原产区也在黑狱。”略吾盛了两碗米饭，和季倏隔桌对坐，“但别怪我没提醒你，黑狱可不是什么安乐乡，它不像地下城，枢纽关卡过后是一道罗生门，里面全是妖魔鬼怪。”[2]

季倏咬着筷子，兀自沉思，要真是这样，他就需要——

略吾忽然不满地推开碗筷，表情像吃了屎：“怎么是咸口的？”

季倏思绪被打断：“你吃甜的？”

略吾狐疑：“你不是？”

季倏：“我吃啊。可……”

季倏明白过来，他顿了会儿，不爽地“哈——？”了声，摆出臭脸：“你吃甜的不早说，我以为世上吃甜味番茄炒蛋只我一个，没想到你也吃这么恶心吗兄弟。”

略吾大口夹着菜，像猛兽进食，目光盯着季倏，幽幽道：“这顿不算，你之后再来做。”

季倏没动番茄炒蛋，只夹青菜。他对上略吾幽怨的目光，心思百转，变得格外好说话：“好说，你答应我个事，我天天给你做。”

即便季倏搞不懂为什么番茄炒蛋对略吾来说分量那么重，但他来这之前上网查了，无束喜欢和人做交易，筹码凭心情，大到命抵命，小到打麻将三缺一，谁来救急就临时替谁卖命。

这赖子样简直和略吾如出一辙。

况且番茄加炒蛋，还甜口，可比打麻将费精力多了好不好！

季倏自以为拿捏，眯起眼睛，尾巴一翘。刚要说条件，兜里猛地震动起来。

看到是墨菲斯来电，季倏不想接，扔桌上让它自个儿震冒烟，略吾扒着饭，瞥了一眼手机后心情顿时极其糟糕。

两人就着震动铃下饭吃，略吾忽然搁下碗筷，瞧着怪郁闷的，他抬高下巴：“笨比，想去黑狱，这才是你该找的人。”

季倏愣了下，果然火速接了。

墨菲斯：“不好意思你活着呢，顺手报了失踪案，警察马上到不客气。”

季倏心说这俩黑哥真是绝配，遇事不决先报假警。

季倏：“找我干嘛，长官不在我这。话费很贵不陪聊哦。”

“我时间也很宝贵。”墨菲斯出言不逊，“我有个同事临时辞职，想跳槽到你们地下城干活。我......不清楚你们那儿的招聘流程，把你简历发来参考一下。”

季倏不可思议：“你老板前脚刚走，你后脚就——”

墨菲斯打断他：“造谣没屁|眼。”

“......我服了，你不是伽齿最有素质的团队吗。”季倏哪有简历，他去酒吧当服务生需要屁的简历，但季倏猜准墨菲斯有急事，不然找他直接黑手机就醒了，犯不着礼貌打个电话，墨菲斯这样走流程，说明真有事求他。

思及此，季倏坏心眼直冒，他说，“这样吧妹妹！我替你接待朋友，但你得想办法帮我，带我去黑狱。”

季倏一副“有事找我我超熟”的大哥语气，没想到墨菲斯根本不买账：“哪？滚蛋吧，还不如做梦来得快。等等，你附近怎么有同轨装置！”

“哦这个。”季倏捏到雪豹的爪子，敏感道，“你这么激动干嘛，同轨连接能帮我进去？”

墨菲斯心说：惨了，这家伙套我话！

然而还没等墨菲斯否认，季倏开门见山：“快点，我给你找兼职，十份！你把帮我同轨到黑狱。”

“黑狱里都是些亡命徒，弟弟。”墨菲斯语气没有刚才锐利，显然“十份兼职”让她动摇了，“里面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虽然我久没回伽齿，但也清楚里头黑势力只会越膨越大，你？像你这破烂样还能活在里面的身份不多，都最底层的那种。”墨菲斯语气沉重，“老弟，你想去端酒陪老板们睡觉吗？”

“她的警告没错。”略吾把一整盘番茄炒蛋就饭吃完了，他坐直身体，目光微沉，“但我记得，你好像在黑狱里订制了一个强战力中转体吧。发货了吗墨菲斯？”

“晕，你怎么在这！不是，你查我！？”墨菲斯跳起来，“你们七区没一个好东西，上次画家把我耍得团团转，这次你又想干嘛？我要挂了，死男人，滚蛋吧，呕。”

“好的，拜拜。”略吾听上去并不着急，“不过需要我帮你问候一下老板吗？他的某些情|色买卖我帮了不少，顺手帮你催发货。”

这下不止墨菲斯急了，就连季倏都忍不住跳起来。

墨菲斯耳根骤然红起：“请你放尊重！撞鬼了，这死老板不是卖仿生超级英雄的吗？我可没他妈的搞什么成|人交易。”

略吾点开自己的芯片，罗里吧嗦念道：“订制：超超超可爱款——腿长至少得一米……”

季倏猝然堵上耳朵。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墨菲斯听起来快窒息了，“你这是帮他还是害他？！”

略吾说：“你别管。”

季倏鹦鹉学舌：“你别管！”

墨菲斯语气一沉：“随便你们，但我丑话必须得说到前头。”

“第一，中转体外型我买的盲盒款，除了不丑，其余我本人一无所知；第二，中转体具体战力怎样，我没实操，但我设定比较猛，反冲死了别找我，相对的，身体坏了你得照价赔我。”墨菲斯语气正经，“最后.....”

季倏听到一半没了声音，问：“最后？”

墨菲斯突然沉默，她在两个选项中极度纠结。键盘声骤然变大，被敲得啪啪作响，墨菲斯似乎实在忍受不了，焦躁地抓起头发，咬牙切齿，语气莫名加快：“最后一点，三天后，老大会在黑狱的赌|场里面和搭档碰头，暗号和相关资料我会发无束芯片里……”

墨菲斯语气恢复如常：“记住，在交易场里见到谁都不要相信。”

墨菲斯挂了电话后，略吾的脸色很不好，他起身制止：“先别说话。”

随即走进一间房间，季倏原本还在查黑狱资料，忽然一下信号全断。他错愕抬头，略吾再次坐回餐桌，表情凝重：“她刚语气不对，我们被监听了。墨菲斯把东西发我芯片，而不是你的手机，说明墨菲斯改造过的密钥已经被黑了。你......”

季倏抓错重点，吓晕：“那你的银行账户——”

“？”略吾惊呆，人愣了几秒，“人才啊，现在还是钱的问题吗蠢儿子！？”

***

墨菲斯刚挂了季倏的电话，又无缝接上了另一通。

墨菲斯一脸阴沉：“按你说的，我给他用的是兽人造型，全新捏脸，没人能认出，老大也不行。”她一脚踹烂电脑主箱，电脑线路全部短了，“操|你爸爸，我已经按你说的做了，老大要是死了，你——”

墨菲斯身体猛地僵直，她眼中维持着不可置信，下一秒却像个木桩一样骤然倒地。

作者有话要说：[1]灵感来自《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有时候，仿生人自己并不知道。一直有人尝试为仿生人植入假记忆，希望能借此改变它们对测试的反应，但都没有成功。”

[2]罗生门：人界与地狱之门。

感谢观阅～